祝缨几样申请,郑熹都给批了,她开开心心出去办事了,琢磨着今天事情顺利,还能空出点时间看点书。她记得冷云好像又往大理寺偷放了几本小书,那她得去拿来看看!
郑熹则坐着沉思。
他在祝缨身上花的功夫不算少,结果也很令人满意,不过“一股王云鹤味儿”到底让他不太开心了。昨天他有点小生气,今天回来一看,人家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嘛干嘛,郑熹生了一回闷气,决定晚一点跟郑缨好好聊一聊!
祝缨对此一无所知。
她先把事务分了下去,接着去偷了冷云的小书翻完,然后把自己书单上的书看了半本。下午的时候又想起来,郑熹上回让买刘松年的文集,又把刘松年的新文集给拿过来认真读了一读。
刘松年这本新文集里,有各种文体,有小文,有诗,也有一长篇述论。祝缨从他这本文集里又剔出一些自己没听过的、应该是典故的词句,都摘录了出来。再把他这文章的顺序研究了一下,一时没看出名堂。只能确认刘松年相当博学,还好述怀,怀古诗也写了不少。他还满世界的蹓跶,上一篇在江南,下一篇他又跑漠北去了,文字十分传神,寥寥数笔就把一片风光写得令人深临其境了。
祝缨神游其中,心道:什么时候也能够去看一看就好了。
她的轻松时光也就这么一点了,第二天开始,她就得筹划着怎么安排新来的女卒。由于女丞还没有就位,现在女卒她就得给安排好了。
一是要从这八个人里选两个头儿,好分成两班。牢里没女犯人的时候,夜班可以不排。一旦有女犯人,狱卒就得两班倒。安排一天一夜算一个班,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另算。当然,这样容易给还没有就位的女丞添一些麻烦——上司才到,下属们已经抱团了。
这就不是她要管的事了,让她们自己去磨吧。
再来是女卒们的待遇,她还得安排裁缝。女丞的服饰以内宫女官的样式为模板,这个是已经定下来的。女卒的号衣是没有定式的。祝缨得联系裁缝,先打样,这样才好让后来者能照着样子来做。她先拉花姐做模特,让裁缝给做个样衣出来。
今天是带花姐拿衣服去,如果合适,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有正当的理由,她就理直气壮地离开大理寺,接花姐见裁缝去了。
路上,花姐很高兴说:“我也能试穿一下号衣了!哎,对了,那付小娘子?”
祝缨道:“穿着外面的杂色衣服进去不像话,她们家里安排好了,还得学些礼仪,地方我也借好了,不跟礼部借,就在京兆府找个地方,顺便量体裁衣。”
无论她说什么,花姐都听得很捧场:“嗯嗯!”
到了裁缝的铺子,杜大姐陪花姐进去换衣服,不多会儿就换了出来。不怎么好看,贴体、适合活动,颜色也不鲜亮,但是花姐说:“好精神。”祝缨让她活动一下,行走坐卧都还不错。
祝缨道:“衣服上再镶点红边,半寸宽就好。”这一套她也要了,另报了一套尺寸让裁缝做。并且约定了,过几天裁缝要留出时间来,她要给被取中的女卒量体裁衣。
裁缝给她做这一身就不肯收钱了。至少八套衣服,大买卖了,买八送一。祝缨笑着付了钱:“这些钱还是有的。”
出了裁缝铺,花姐抱着衣服与祝缨一路说笑,回到家里,花姐回房去放衣服。杜大姐却出人意料地到了西厢。
祝缨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杜大姐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娘子的事儿,她,她不好说。”
“怎么?”
杜大姐也是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来说:“娘子好心,往那里送药。可近来听花街上有人说,娘子也是不妻不妾的,却又来盯着三郎的外室。”
祝缨吃惊了:“什么?我哪来的外室?哦,他们说小江?”
杜大姐道:“论理,我是仆人,不该说主人家的话。可已下定决心在家里做一辈子的,就还是说了。那边那位,已经做一副坤道的模样,她们都说她要修仙了。您有计较,早些弄清楚了。她们嘴贱,可也说得不差,女人都拖不起的,娘子现在住在这里,又说是姐姐,又……到底算什么呢?不妻不妾的!”
她鼓起这么多的勇气,才说了这一篇子话,说完了,害怕得心噗噗直跳,然后跑掉了!
祝缨喃喃地道:“跑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花姐放好了衣服出来,看杜大姐跑回屋里,也到西厢来问:“杜大姐怎么了?”
祝缨没有回答,反问花姐:“大姐。你要不要考个狱丞?我教你怎么考!”
“什么?!”花姐奇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我做了官就如同你做了官一般。看别人做官,何如自己尝尝滋味?”
花姐眼睛一亮,旋即又安静了下来,祝缨也不催她,也安静地坐着,等她开口。
花姐想了一阵才慢慢摇头,说:“且不说我考不考得上,我不要你为我开方便之门。瓜田李下,有人会说你。只说眼前正经的,我一旦做了狱丞,就是一直在大理寺了。你是要高飞的,日后你升走了或是外放了,我们岂不是要分开?”
“不必管我。我做官的时候也没有管你不是?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外放?我就算在京城去了别的衙门,也还在皇城之内的。”
花姐摇摇头,她还是不愿意分离,升官的事儿,哪是她们能做得了主的呢?得看上头的意思。她就宁愿这个样子,祝缨到哪里,她就到哪里行医。如果有一天要离开,也是她自己想要离开了。现在,她觉得祝缨的家里还是需要她的。
祝缨的事就是她的事,祝缨的仕途一片光明,但是毕竟还是从六品,以后必然有许多难题,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谁说行医,就不是一件大事呢?”花姐说,“行医是我想的。狱丞不是非我不可,给那些更需要这个官职的人吧!狱卒考核的时候,被黜落的人哭得那么的惨,她们除此之外难有生路。我在你这里,就已经有生路了。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且我行医,如今也过得很好很好。”
祝缨定定地看着她,花姐也毫不退让,她说:“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滥好人,自己好不下去还要救别人的,我正是活得下去,我现在做的事,也是件正经事。你要觉得我应该有自己的事,就该让我自己去选。不是什么都替我安排,你在大理寺,我就考狱丞,你要去了太常呢?再给太常安个女官?恐怕不能吧?纵能,我再考过去?哪有这样的事情?”
祝缨忙道歉:“我错了。不该替你决定事情,你本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人。”
花姐道:“好吧,你这句话说对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咱们是走在一起的,可也不能叫你背着我赶路不是?对别人也是这样的。我既不叫你背,也会看着你,不会叫别人赖上你。”
祝缨笑了:“好吧。哎哟,你别板着脸,你这样子,倒好像这是一件什么大事似的。我怎么会被人赖上?只有我占别人的便宜,谁也不能占了我的便宜。”
花姐道:“你总是这样,自己挑最重的担子,还要说,很轻。”
祝缨茫然了:“什么担子?不是……你是说我现在?我还挺开心的。”
花姐笑了:“好吧,我现在这样也挺开心的,那咱们一起开心,好不好?”
祝缨道:“咱们本来就一起开心的。对了,你去后街那边送药,她们说了不好听的了?”
花姐一时没想到是杜大姐说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你怎么突然叫我考狱丞了呢?净瞎想!她们说两句又怎么的?你没误会,我也没心事,不就得了?只是那位小娘子……唉……”
祝缨道:“行了,既然咱俩把话说开了,就不管别人了。”
“不管了?”
“管什么?怎么管?不碍咱们的事儿就不用管。”
花姐道:“遇到了搭把手,没遇到也不招惹,好吗?”
祝缨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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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不愿意备考,祝缨也就不再强求,她也正有事情要做——女卒们来报到了。
祝缨自己定的规矩,大理寺诸官吏不得单独与女卒们接触。她自己也必须做个表率,事到临头只好再拉上一个鲍评事、一个胡琏,三个一同办事。先把她们带到了跟京兆府借的房子里,裁缝叫上,裁衣服。然后是讲解皇城的规则,让她们都背下来。
再是礼仪。
礼仪果然是最麻烦的,因为她们是女人,而祝缨等人知道的都是男子的礼仪,并且皇城当差的,从来没有妇人。宫城里的宫女,那不算皇城的人。
胡琏道:“这可怎么办?”
祝缨道:“什么怎么办?照咱们的来!什么男女之礼?咱们讲内外之礼!她们出来做事,就是在外,同咱们一样了。”
胡琏道:“那这个好办!反正狱卒也见不着什么大人物,等闲不会有人挑理!”
狱卒需要学的礼仪也很简单,走路、从哪里走,要怎么避让什么样的人——只要是个官她们都避让。大礼是什么样的,万一有机会晋见又是什么样的,都不多。因为需要她们出现的场合也不多。
没两天就学好了,她们的牌子也下来了,衣服也裁好了。
在正式进入皇城之前,祝缨给她们讲了她们之后的待遇:
有衣料,当然,先发一身秋季的衣服,然后是可以领今年最后三个月的俸禄。俸禄分粮和钱两样,不多,但是与男卒等同。到了冬季还有衣料发下来,她们必须裁新冬衣,这关系到大理寺的体面。大理寺再有些额外的补贴,各大年节都有一些,马上十月入冬,就是领一补新增的炭补。
再有,大理寺里固定有一顿午饭,伙食很好。如果有值夜,则一天一夜三顿饭都有了。
最后,祝缨说:“还有一些零星的,进了大理寺就都知道了。”
除了吴氏这样家里在大理寺当差的“世家”,其他人都很振奋!
付小娘子算了算:只在庵里赁一间房娘儿俩住,一年也就两贯钱!还能有余钱!禄米够娘俩吃还有剩呢!可以带小郎出门吃些肉补身子了!还能换副贵些的药!还有布!小郎两年没裁新衣了,可怜他才三岁。
又一想,不对,还有柴炭,冬天可以暖和了。还有旁的补贴,连米和钱都能省更多。一时之间,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另一位车小娘子则是公开的笑出声来与她的朋友甘小娘子抱在一起:“这下可好了!”
甘小娘子也说:“这下我可以放心你了!”
又有一个好像时刻在准备窜出去的周小娘子,她是第三个未婚的小娘子,也是有着明确名字的人,叫周娓,她一脸的跃跃欲试。
另还有跑步第一的妇人徐大娘,与付小娘子的神情也差不多。此外又有一个寡妇赵五娘,最后一个是屠户的娘子霍二娘。
人人都高兴,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对大理寺的待遇并不知道得很明白,照着她们知道的京兆诸府县的待遇预期的,之前听到大理寺的规矩,也是硬着头皮撑着的。她们各有各的难处,必须得抓住这一次的机会。难一点就难一点,总比没希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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