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也看了、人也问了,高兴也高兴过了。
皇帝下令政事堂仔细研究此事拿出个计划来。
皇帝自己对种田只能说“略知”,他当甩手掌柜王云鹤和施鲲都没有失望之情,反而觉得皇帝还挺可靠的。一个皇帝能知道“稼穑艰难”,知道产量提高了对他有好处,大臣们就已觉得他很合格了。能够让政事堂与懂实务的地方官去制定计划,而不是头脑发热一拍脑门儿就说全部都给种上麦子,更是让政事堂大大地满意。
施鲲与王云鹤一齐道:“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又看了一眼祝缨,道:“你仔细向二位相公说说,有什么难处也不要隐瞒。”
祝缨道:“是。”
皇帝道:“麦子留下,你们去吧。”
几人向皇帝辞出,祝缨礼都行完了,又添了一句:“陛下,那臣能要求一件事不?”
皇帝抬起一只脚正要离开,又把脚放了下来,问:“什么事?”
“现都交四月了,臣回去时离秋收已不远了,秋收之后就该再种宿麦了,可是手上的种子实在不够,能不能给拨点儿?”
皇帝指着施鲲和王云鹤说:“你同他们讲去,让他们给。”
祝缨道:“遵旨。”
说了这一阵儿的话,后半晌都过了一多半,除了祝缨,其他人都知道皇帝的习惯,一同向皇帝辞出,留给皇帝娱乐休息的时间。
刘松年与他们一起出了勤政殿,说:“我得听听,这小子又要作什么夭。哎,你没再写我什么坏话吧?”
祝缨道:“哪儿能啊?我谢您都来不及呢。”
“哼!”
刘松年没有硬蹭进政事堂里旁听,政事堂是宰相议事的地方,他虽心里痒痒还是站住了,心道:你等着,我得问出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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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安静地跟在两个丞相身后又回到了政事堂。
今天因为她这一件事二位又积压了一些公务,而在南方一些地区推广稻麦两季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不是将所有事务耽误一天就能定下来的。
施鲲道:“你先住下,在京里多留几天,话要问你。大理寺、御史台自有我们协调。”
祝缨道:“是。”
王云鹤道:“你回去写……是不是已经写好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祝缨听了却很配合地从另一只袖子里又掏出厚厚的那一叠数万字的文稿,道:“这是下官整理的福禄县的一些情况,都是下官亲身经历又或亲自验核的。”
施鲲与王云鹤对望一眼,都笑道:“还真写了啊?”
祝缨苦笑道:“要问我案子,我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不得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么?”
施鲲没再说她胡须的事情,说:“东西留下,你把心放回肚里。”
“是。”
王云鹤道:“这两天不要乱跑,有人送你去大理寺和御史台回话。”
“是。”
祝缨见他们没有别的吩咐了,将之前给他们看的那几份文书分两个袖子揣好就要告辞。王云鹤道:“你站一下,将试种的那一本也留下,其余你带走。”
祝缨又将试种的那一本交给王云鹤,这才离开了政事堂。
出了门,刚才的孙一丹上前道:“祝大人,小人送您出去。”
祝缨道:“有劳。”
一旁蓝良志也凑了上来,笑道:“大理寺、御史台两处都已派人知会过了,祝大人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明天咱们去府上接祝大人过来见他们,包保顺利过关。”
祝缨笑道:“辛苦二位了。”
“哪里哪里,都是小人的本分。”
这种“毫无根基的小人物眼看要摔坑里跌个嘴啃泥、忽然之间翻盘全身而退”的戏码谁不爱看呢?反正他俩挺喜欢看的。
三人一路往外走,一路说些闲话趣闻,祝缨不问旁人,先问:“咱们冷少卿近来还惬意吗?”
孙一丹想到冷云之前的样子,笑道:“他老人家没有不惬意的时候。”
“哎哟,当面不能说人。”祝缨忽然说,蓝、孙二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无聊得都要抠手指的人不是冷云还能是谁?二人也都笑了起来。
祝缨道:“怕是要教训我,不敢耽误二位了,二位先请回吧,我明天在家里等着二位的大驾。”又报了自己的住址,孙一丹念了一遍,道:“记下了。明天一早,小人就去府上。”
三人告别,祝缨快走几步迎上了冷云。冷云将她上下一打量,故意惊讶地说:“哎哟,没缺胳膊少腿儿,过关啦?”
祝缨道:“大人这说话有点儿缺德啊,我好好的不行么?”
两人互相都不生气,冷云道:“走,我送你回家。”
“没事儿,安全,政事堂还有话要问我呢,不会叫我去别处蹲大牢的。”
“呸!童言无忌!”冷云说,“还没回过案子的事儿,且先别去郑家。”
“怎么?”
冷云仰着脸想了一下,道:“倒也没什么,避嫌么。”
祝缨道:“您现在还是大理寺的少卿呢,就不用避嫌了?”
冷云道:“我?谁都不用跟我避嫌的。”
两人说着出了皇城,祝缨道:“我真得回家了,家里还没收拾呢,等把闹心的事儿都收拾完了再拜您的庙门儿。”
“嗬,那得带个猪头。”
祝缨笑道:“好啊,带俩。”
皇城门口之前看热闹的人早散得差不多了,温岳和李校尉等都还在。祝缨上前一抱拳:“今天麻烦各位啦,明天少不得还得接着麻烦,可惜我久不回来,且要回家安顿一下,等事情了了再与大家说话。”
温岳道:“回你的家吧!哎,对了,你在京城不得有些花销么?你家两年租子还在我这儿,我寻个空儿给你去。”
“行。”
李校尉也说:“咱们什么交情?不在这一时,你先把正事儿办了——看你这样子,过关了?”
祝缨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着还坏不了,明天我再来回话。”
“那快回去吧。”
曹昌还在外面等着呢,甘泽、陆超两个在外面守郑熹,三人已在一处说了小半天的话了。甘、陆二人见了祝缨都说:“三郎,可算回来啦。”甘泽又埋怨祝缨:“你可真是的!当时与我说明白了,我也好回来回七郎的话。”
祝缨道:“我又没个把握一定能有收获的,怎么说?牛吹了出去,回来没法儿兑现不是丢脸么?现在好了——郑大人近来怎么样?”
陆超道:“还那样呗——”他是个话多的人,却硬将下面的话都给咽了。
祝缨故意与他们多聊了一会儿。之前那家常吃的油饼铺子还开没开,哪家饭馆来了新厨子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陆超问道:“甘大说,到了您那儿有好吃的?”祝缨道:“什么好吃的?总比不上京里,时新的果子是有一些,就是容易坏,不好运了来。可惜他来的时候没赶上,没能吃到那么多。”
他们是故意聊的,为的是等郑熹出来。郑熹说不用她先到府上拜见,祝缨终觉不妥,哪怕空着手,也得在见别人前见一见郑熹。到皇城来是公务,不算。公务之外她可不敢怠慢了。
她用了这么个折衷的办法,“偶遇”,看皇城门外碰面时郑熹的样子,如果必要她回家呢,她就回去,办完正事再去见郑熹。如果意思不那么坚决,就算连夜去磕头也得爬去敲郑府的门。
郑熹按时出了皇城,在外面看到祝缨,道:“你怎么还不回家?谁罚了你的站了?”
祝缨看郑熹比两年前显出了一点年纪,他已蓄了一部须,俨然是一个配得上罗敷的美丈夫。她向他施了一礼:“郑大人。”直起身才说是久不回京,遇到熟人打听点好吃的。
郑熹道轻笑一声,祝缨看了他一眼,他摆摆手:“回去,别犯了宵禁。”
两人对望,祝缨会意,她可以安心回家睡个好觉,第二天从容起来应付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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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昌将马牵了来,祝缨道:“走吧,回家了,别犯了宵禁。”
曹昌的嗓音里透着高兴:“是!”
曹昌的父母现在正在祝宅看房子,他陪祝缨来是又回了家得见父母了。
主仆二人熟门熟路从皇城往祝宅去,一路上的景色不曾大变,许多房舍还是祝缨离开时的样子,老铺依旧开着,祝缨路过又买了点肉食、点心之类,有店家认出了她:“哎哟!小祝大人!回来啦?大娘子可好?祝翁可好?”
祝缨道:“他们没回来,我来述职,过两天还回去。”
“哎哟,这可要受累了。”说话的店家又多包了一包切好的肉给她,“这算小人给小祝大人接风的。可得收下。”
祝缨穿着官服,都让曹昌拿了,她则多抓一把钱给店家,笑着回家。
很快回到了祝宅,老两口听到拍门还怀疑是听错了,细一听真是自己的儿子,曹父打开门:“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大人派的新差?大人?!”
祝缨道:“嗯,是我。”
曹父赶紧又叫妻子:“快!大人回来了。”
一番扰攘,曹昌将马将给曹父拿去马槽拴着,将食物交给曹母准备晚饭,自己则去给祝缨打开书房的门,收拾书房请祝缨暂坐。
祝缨还想自己打扫卧房的,大门又被拍响,曹昌一路小跑去开门,见金良一家与温岳都来了。
金大娘子带着丫环,进门就对祝缨说:“我就知道,你又没带什么人照顾生活。”有了她,吃的、用的就全有了。
祝缨道:“我瞧着积灰不厚,曹大娘必是平日洒扫的。掸掸土就能住了。”
金大娘子道:“知道她每过年节都要扫尘。离过年都过几个月了?不得再打扫?你屋里没碍事儿的东西吧?”
祝缨哭笑不得,道:“我能有什么不见不得人的东西?”
金大娘子这才带着丫环去给她收拾卧室、摆酒席。曹父见状,赶紧叫儿子一块儿把前院的正厅给收拾出来。
金良是陪着妻子过来的,温岳是来给祝缨送点在京城的花费的。
祝缨道:“我回来还没去看你们,分些土产,你们倒先来了。”
金良说:“这么远的路,你过年还记着我们,现在又瞎客气什么?谁不知道你现在事多?”
温岳说:“你甭管那些个虚的,虚事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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