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缨道:“家姐也习医术,也常往慈惠庵里去。考核时人手不够,我也能请那里的尼师来帮两天忙的。大人知道家姐的,大人府上女眷有什么头疼脑热,也尽管吩咐。”
“哦?!是她?”
祝缨道:“是。”
她努力推荐了一回花姐,并且留下了自家的地址给王云鹤,向他说:“医术不敢说有多么高明,胜在贴心。当年我问她以后的打算,她就说想学医,尤其妇科。因为凡女眷,有妇科的病痛都羞于启齿。男子医术再高明,病人又不能与大夫亲密交谈,使大夫盯着脸仔细看。更不要提看到身上了……”
话没说完,王云鹤道:“她是个心地很宽广的人啊!想的甚是!”
祝缨道:“所以府上有病人,千万不可客气。”
王云鹤道:“哎呀,哎呀,一定一定!不是你说,我也想不到这一里。不错不错。日后少不得要麻烦。”
祝缨很高兴地说:“回去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的!近来换季,府上也要多留心呀。”
王云鹤道:“当然。”
祝缨顺势向他请教一件事——为父母请封。
她的品级够给亲娘请个同品的命妇了。但是她家祖宗八代没人当过官,她以前不懂这个!金大娘子教她时也没提这个,因为金良他娘早死了,命妇的头衔直接给了金大娘子。张仙姑和祝大就更不懂了,他们俩成天担心女儿露馅,倒没有争自己的待遇。
王云鹤道:“要你自己具本请封。妇人从夫、从子。令尊么……只好一个散官封翁,又或者是赐一个出身。”这样的请封,祝大年纪也不够,年节可能只有一点慰问品,他平时是没有俸禄的。张仙姑反而是正经的母凭“子”贵,祝缨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祝缨笑道:“那可太好啦!”
王云鹤见她真心高兴,也为她高兴,道:“考核的日子还早,你可先去具本请封。考核前三天你告知我,我也正想观摩一二。你的那位姐姐,京兆府给她安排一间净室,不要在外面与人挤。”
“好。”
王云鹤又询问花姐于妇科之外还有什么擅长之类,祝缨也回答了:“还会治一些外伤。庵堂里多有被殴打得跑出来的妇人。”
王云鹤又是一番叹息:“京兆府的教化还是不够啊!”
——————————————
被祝缨大力推荐的花姐此时又去了花街后街送药。
杜大姐劝她:“这里乱,别总来了。”
花姐心情正好,道:“总要做点事的!深宅大院,其实也乱。小祝做了许多事,我总也要做一些才好。”
送了药出来,不想竟又遇到了小江。
花姐起初没认出来她,小江换了一身藏青的道袍,头发在头顶挽了起来,罩了顶小小的莲花冠。她身边的小黑丫头也跟着换了身藏青的衣服,花姐是先认出了小丫,迟一步才发现是小江。
此时,她与小江已经只有三步之遥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花姐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礼。
她也没抬头,她也没说话。
她知道,不能再与她对视。她也知道,不能开口说话。
两伙人擦肩而过,小黑丫头转头看去,只见那边提药箱的那个丫环也在转身,她们两个对望了一眼。小黑丫头跳前一步,说:“娘子,是她们。可是没有小祝大人。”
“回家。”
“哎!也不知道小祝大人在干什么。”
————————————
小祝大人在忙着准备中秋呢。处理完奏本的事儿,跟王云鹤那里协调完,时间也往八月迈了。她得准备大理寺的中秋节。
安排当值的人,她索性就要自己值这个班了,这个活计却被苏匡抢了去。苏匡痛定思痛,决定多干一些苦活累活,让郑熹看得见自己。祝缨请示了郑熹,就给了他这个班,同时安排了中秋节当值人的餐饮。
又以大理寺的名义订了些中秋节的应景之物,照着品级陆续发下。她虽然砍价狠,但是这笔买卖也不小,还是有人愿意跟她长期合作。
她订购的那些商铺,都拿东西送到她家里,说:“样品。”
于是祝缨又额外收到了各色月饼足有几十斤、两大篓的螃蟹、各色瓜果数筐、鸡鸭鱼肉、菜蔬、酒水之类还有人送了她几盆菊花。这些还真是“样品”,花样是真的多,每样一点也聚成一大堆了。祝缨就算不拿大理寺的那一份儿,这些他们家都吃不完。
祝缨还知道,商家会再准备一部分“损耗”,塞给一些其他经手的小吏之类。这种事是很难禁止的,祝缨能做的,就是控制品相,亲自把关这些要发到同僚手里的东西。然后再拒绝掉送到她家的贵重物品,留一些“样品”算收了人情。
张仙姑道:“往年也不见有这么多呀!”
祝缨道:“我换差使了。”
然后和花姐商议着:“快秋收了,这些月饼咱们也吃不完。除了往几处相熟人家走礼,多出来或送到外面给乞儿,再给佃户家各几斤。”
祝缨让杜大姐拣些一筐果蔬配上十斤月饼、一些鸡蛋送慈惠庵,再收拾一盒子月饼配上十只螃蟹、一坛酒、一只鸡凑成四样送给金良家。金良家回礼是猪头猪蹄之类。又有温岳家,也和金良家一样。
她亲自把一篓螃蟹、十斤月饼、一条鱼、一坛酒、一筐时蔬、一只鸭子给送到郑熹府上,甭管多少,凡是过节,她现在是不会忘了给这位上司多送一份礼的。郑熹也知道她这个习性,也笑纳了,命人蒸了螃蟹跟郑侯一起吃。
郑侯不无感慨地说:“我得到一个这么顺手的人时,我都五十岁了,他也三十好几了!你小子现在就撞上了。”
王云鹤那里是鲜果和酒配两盆菊花。
又给老马、老穆这样的“故交”与张班头、杨仵作家也送了一些。
除了留两天自家的饭,她左手进右手出,都分光了。
祝家里,祝大不爱吃螃蟹,所以往年也不怎么买这个东西。以前穷的时候下河摸点虾蟹螺煮了,有时候盐都没有,吃了还容易闹肚子也没什么滋味。他就说:“哪如吃猪蹄好?”
花姐把螃蟹配紫苏蒸了,调了姜醋,热了黄酒,再配上几道小菜。给祝缨剥了个螃蟹,剔了一壳子蟹黄,浇上姜醋:“尝尝?”
祝缨拿了一吃,道:“鲜!”
花姐又给她配黄酒吃螃蟹,张仙姑也学着样子,说:“哎,都是螃蟹,怎么味儿就不一样了呢?老三小的时候呀,有一回饿得慌,就弄这个吃,噫!仅此是没毒罢了。”
祝大将信将疑,也尝了两口,接着就放开了吃起来:“味儿是不一样了!京城真是个好地方,人进京贵,螃蟹进京也好吃了。”
祝缨笑着摇头,花姐也由他去说。花姐说:“过了中秋就快秋收了。”
祝缨道:“今年我去盯去吧。”
张仙姑道:“你不坐衙啦?”
祝缨笑道:“今年我也得看着秋收呢!”
她现在的差使还管着庶务,其中一项是大理寺的公费收支。她本人是不怎么懂种田的,但是大理寺是有产业的。各衙司都有自己的一分地,租出去也收租。她决定今年去盯一盯,也是为了知道一些稼穑之事,也是为了创收。这样日后经手自家田产的时候心里也能有个数。
张仙姑道:“往年他们管事的不盯吗?现在就你去,你哪知道下地有多苦!”
“又不用我亲自干活。”祝缨笑道,“我的酒是不能白喝的,王大人已经答应了,他去巡视的时候,我跟着一道去。”
王云鹤是个重视民生的人,秋收了,他要下田去看看。祝缨听人说了,也缠着要跟着下去。王云鹤去勘测水利,她也跟着去。
王云鹤不是随便下田的,他心里有账,看看收成,哪里收成好,哪里收成不好,这个时候最直观。据此最终调整一下水渠的方案,开渠的时候尽量避免毁坏良田,又可照顾薄田。
祝缨跟着他,不但能学点东西,还能为大理寺、为自己家的田地争取一点额外的水利方面的好处。
她一身短打跟着去,戴着个斗笠,也不嫌泥土脏,跳下田埂去捏土质,又或者亲自去看水渠。
王云鹤看她亲自动手收割,开始还摸不着门儿,动作很慢,很快就能上手,割完一垄庄稼才收手。又见她拿锹试着挖土,也很快就上手。王云鹤就非常的喜欢,笑道:“这样才是能做好亲民官的人呢!你只在大理寺,可惜了呀!”
他既惜才,又遇良才,不免又要多说几句:“你在大理寺,主持完这两件事后,过二年,当设法外放才好。不做亲民官,不知国家事!要多在地方历练,各地风物不同,顶好多任几个不同的地方,间隔远一点的。国家很大啊!不要以为私自民间就了解民间了,你只不过熟悉你来的那个民间。别的地方,也是民间。”
“哎。”祝缨随口答应着,这事儿也由不得她不是?还得看郑熹。何况她也没什么别的追求,熬着就能升资历升官的,她跟“天下”是真的不熟,不怎么愿意为“天下”考虑的。
王云鹤却很认真,对她说:“刘松年的稿子写出来了,你先拿去。他写的东西很有些门道,不要觉得戏作浅显。你多看看对你也有好处。”
“是。”
祝缨跟王云鹤混了小半个月,规划水渠的事儿又学了不少,还硬从王云鹤手里多抠了五里渠。她的田产那边本来王云鹤就打算再修一条小渠引水经过的,现在她又为大理寺的公田多争了些额份,顿时心满意足。
又亲自监督收割。将佃户名单再重新梳理一遍,做了相应的调整,按照家庭的人口、劳力的多少,生活的情况重新分派来年的土地。亲自和佃户算租子,不再让庄头之类占便宜。查出前任庄头贪污之事,一并把他给办了。仿佛宰了一头年猪。
没了这人从中再剥一成皮,则佃户可少交些,而大理寺的公费又多了一笔。
她敢干这个事,也是因为这个庄头是前任大理寺卿弄过来的,现在那位仁兄早不见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主持大理寺了。
祝缨又重新提拔了一个人来管庄子上的事,在城外浪了小半个月,回去向郑熹交差。
郑熹道:“我还道你忘记回来了呢!”
祝缨道:“我不是每天都应卯,办完了事儿之后再出城的么?”
郑熹骂道:“你是门口的锣鼓吗?别人戳你一下你必有回声!让我说你一句又怎么的?!”
“那个,大理寺断案子的地方,不就应该是事事有回响的么……别别别别扔那个,那个沉,砸着疼!”
郑熹放下砚台:“老黄!”
老黄赶紧打水给他洗去手上的墨汁,郑熹道:“你那选狱卒的事,是不是该开始了?”
“是的!已经准备好了。”
郑熹听了汇报,又看了那几篇简明的公文,道:“这字很好呀。”
“嗯,王大人找刘松年写的。”
“你胆子居然不小,敢直说他的名字!别叫他知道了!咳咳!他的书法也是不错的,你揣摩揣摩。”
“您是不是见猎心喜?喜欢原稿您就留着呗,上面的内容我都背下了。”
“呸!稀罕么?”郑熹有点犹豫,还是把原稿还给了祝缨,“不识货!”
祝缨毫不客气地把原稿收了,回去准备选拔的事项了。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闲人都踮着脚尖往京兆府那儿看——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