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答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汤。我想酸梅是个收敛东西,刚纔捱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热毒热血未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病来,那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纔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了小半碗,嫌吃絮了,不香甜。”
王夫人叹息道:“嗳哟!你何不早来和我说?前日倒有人送了几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一点子,我怕胡糟蹋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玫瑰膏子吃絮了,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的了不得呢。”
说着,王夫人唤彩云来把前日的那几瓶香露拿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也白糟蹋。等不够,再来取也是一样。”
彩云听了,磨蹭了半日,果然拿着两瓶来,交给了袭人。袭人看着,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尊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蹋了。”
袭人答应着,正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日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话没有?”
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个话,只听见说为二爷认得什么王府的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说了,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只是还有别的原故呢。”
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又低头迟疑了一会,说道:“今日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冒撞话。论理──”说了半截,却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道:“太太别生气,我纔敢说。”王夫人道:“你说就是了。”袭人道:“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纔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听到袭人的话,不禁感慨万千,心中悲喜交加,也不禁点头叹息。她忍不住赶忙拉着袭人的手,亲切地叫了一声:“我的儿!你这话说的很明白,和我的心里想的一样。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宝玉该管?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要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儿,或是老太太气着,那时上下不安,倒不好,所以就纵坏了他了。我时常掰着嘴儿说一阵,劝一阵,哭一阵,彼时也好,过后来还是不相干,到底吃了亏才罢!设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王夫人不由得又滴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禁伤了心,陪着落泪。她又说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偏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如今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日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惦记着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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