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件黑漆漆的书房里,是因为他的孩子见不得光。
张汤总是坐在那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是因为他依然忘不了三岁的孩子那只小手攥着他手指依依不舍的样子。
躺在他怀里的孩子临走之前抬起手,在他眉心轻轻的抚摸着,说阿爹别怕,我都不怕。
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攥着张汤的手指,攥的很紧很紧。
到他离开的时候,那只惨白惨白的小手都没有松开过。
他是怕的,可他说阿爹我不怕。
他是痛苦的,可他说阿爹我不难受。
张汤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因为他曾服药,他坏了自己的身子,所以他的孩子才会来人间受罪。
所以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出来,当张汤知道叶无坷也是一个早早就被人宣布活不到三岁的孩子之后,触动他心里的那一下,究竟有多疼。
所以也就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不近人情的人间判官,会在明知道是犯错的情况下跑到未央宫外跪求皇帝。
可是啊,这人间除了亲情之外还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感情,张汤的心境,也终究还是有人理解的。
陛下知道,皇后知道,一路走过来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们都知道。
御书房门外。
皇帝和张汤并肩站在晨光中,看着面前巍峨的殿宇站了好一会儿。
“三岁之前,他被人判定活不过三岁。”
“三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五岁。”
“五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十岁。”
“十岁之后,他像是一株歪歪斜斜的从砖石缝隙里总算钻出来的小草,努力到拼了命的地步,舒展开了他的枝叶。”
“所以他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爱这个世界,爱别人,使劲儿的爱别人,因为没有别人的爱他活不下来。”
皇帝说:“这些朕比你知道的早,所以当朕知道小橘子给了他一块百办腰牌的时候,朕就想到了,有一天当张汤知道这孩子的遭遇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张汤侧头看向皇帝,心中震撼。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所以......小橘子去大慈悲山那一趟真的不是巧合。”
“算是,也不是。”
皇帝说:“小橘子去之前并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事,且如果不是大慈悲山是去渤海最合适的路她也不会去无事村。”
“一切看似巧合的事都不算巧合,可一切看似水到渠成的事又都有些巧合在内。”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
“第一次跟朕提及这个叫无坷的孩子的人,安排人去照看那一家几口的人,甚至去求了武先生夫妻去一趟无事村的人,让无事村变得太平无事的人。”
皇帝看向张汤:“你现在猜到是谁了吗?”
张汤俯身:“臣知道了。”
皇帝依然看着远方。
“匹敌是朕的兄弟,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朕的兄弟,他自己可以避嫌辞爵甚至逃离长安跑去西北,但朕从来都不觉得他应该那样做。”
“匹敌说,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是无辜的,无辜的让人心疼,他的弟弟错的不仅仅是纵容身边的孩子,更错的是抛弃了山里的孩子。”
“匹敌安排的,就是朕安排的。”
皇帝说:“有些人想以此来证明朕的不公,朕就让他们证明出来,匹敌交代,如朕交代,匹敌所至,如朕亲临。”
“叶无坷没有一个好爹,但他有一个好大伯。”
沉默片刻后,皇帝补充。
“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