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本该察觉到他的情绪。
只可惜那时的他,正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总觉得江湖就如酒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口中那般美好。
铁了心,一心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甚至想着不闯出点名声,给师傅看一看,绝不回去。
但他又怎么能想得到,再见时,已经是黄泉两隔。
摇曳的灯火下。
杨方跪在师傅尸骨前,想来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会泪如雨下,一张脸上满是自责、后悔和痛苦。
要不是当年的他太过执拗。
或许,也不会有今日之果。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杨方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尽数师傅说了一遍。
即便他老人家再也听不到。
但他还是认真的说着。
“对了,师傅,我在匡庐山见到了大师伯,他老人家已经遁入空门,在无苦寺削发出家。”
“还有三师叔,他老人家早走一步。”
“大师伯与我说了很多你们当年在师爷门下学徒时的事,他这些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师傅您的下落。”
“他还给了我一封信。”
说到这,杨方直起身形,认真的从贴身衣袖里取出一封家书。
即便带着他走过无数行程。
去过沙漠,闯过昆仑,又横穿秦岭,越过黄河。
经历过寒风、大雪、暴雨、沙尘。
但那封信却仍旧被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损坏的迹象。
“让我一定交到您手上。”
“可是……”
杨方双手紧紧攥着信封,双眼通红,泪水再次如同决堤般涌出。
他甚至不敢想象。
当这个消息,传回大师伯耳中时,他该是何等痛苦。
当日殷殷教诲,一字一句温声嘱咐,还在耳边环绕,转眼间……斯人已逝,当日门下四人,就只剩自己一个。
脑海里思绪万千。
怔怔失神了好久。
杨方这才强忍着痛苦,将信件重新收起,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开始为师傅收敛尸骨。
都说入土为安。
师傅鲜少提及他的出身。
但无论如何,他要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傅骸骨落在此地。
百宝囊中东西不多。
除却黑驴蹄子、罗盘、红丸外,还散落着一地的金算珠。
和他挂在胸口前的那枚一模一样。
分明就是师傅常年不离身的那架金算盘。
不知道怎么断了。
此刻的他蹲在地上,来来回回四处搜寻,确认再无遗漏后,他这才将百宝囊口的绳索轻轻一拉束好。
师傅一辈子身无外物。
就只有这些用了好些年的零碎器物,不值钱,但却是他老人家亲手所制。
尤其是那块金算盘。
杨方打算让它陪着师傅入葬。
不过……
目光扫过师傅身上那枚摸金符,杨方目露挣扎,最终还是轻轻将其取了下来,摸金符是摸金门的凭证,更是象征。
这东西绝不能有失。
摸金符一入掌心,透着一股温润细腻质感。
借着身后那盏风灯的火光,能清晰看到它的样子,前端尖锐锋利,下端呈现出圆锥形,周身镶嵌着六七匝金线,制成透地纹的样式,符身上还刻着‘摸金’两个古篆字。
还记得小时候,他总缠着要看。
但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师傅,唯独对它,每次都不应允,最多就是拿在手中看上一眼,绝不能带走。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
而今再次回想。
杨方哪能不懂?
这枚摸金符,既是师爷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更是摸金校尉的傍身之物。
有了它,才算是真正的摸金校尉。
当年他总想着要走,如今真正流落到了手中,杨方却没有半点欣喜。
而且,明明只有手指大小的物件,此刻却是重如山岳,压得他直不起身。
摸金符入手。
也就意味着从今日开始。
他便是这一代的摸金校尉。
师傅当年不愿给他,何尝不是不想让他过早去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轻轻吹去细绳上的灰尘。
当着师傅的面,杨方目露坚毅,将摸金符带好。
心中默念了一句让师傅安心。
随后他从身后摘下竹篓,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取走。
这才脱下长袍,小心翼翼的将尸骸裹好放进篓内。
他要将师傅带回方家山。
找一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
一直到做完这些。
身后地上那盏灯火,几乎都要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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