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已经七岁了,个子不算小,姑姑抱着他跑回屋子里,急声吩咐下人。
“还不去叫大夫!”
他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微凉的布在他额头上擦拭。
姑姑一直在身边守着他,给他换汗湿的衣衫,给他递水,夜里也没有走。
大夫说,他病得挺重,要好生将养。
可是次日一早,父亲就过来了。
姑姑与他起了好大的争执。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叫他去操练,是人命重要还是操练重要!”
“这么大的孩子最不能惯,他尝到甜头,往后便总想着偷懒,久而久之就成了废人。”
父亲厚实的大手握住云程纤瘦的胳膊,要将他从病床上拽下来。
“哥!”姑姑把那只手拉开去,阻挡在他们之间,“程儿要有个好歹,你对得起他母亲吗,这是嫂子拿命换来的孩子啊!”
云程双手紧攥着被子,眼眶中泪水打转,无助地看着父亲。
父亲冷眼相对。
“若不是他,他母亲也不会死。”
云程一直以来都以为父亲只是严厉,严厉也是为了他好。
可此时此刻,父亲凉寒如刀的目光中,裹挟着冰冷的恨意。
原来,父亲是怨他的。
云程的四肢莫名地发凉,冻得打了个寒蝉。
姑姑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孩子是他自己想出生的吗,嫂子不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才生的孩子吗?那是不是该怪你呢?”
父亲一言不发。
姑姑用力把他推出去,“你脑子不清醒,好好去醒一醒再来见孩子!”
她关上门。
云程坐在床上,衣袖一下又一下地擦眼泪。
姑姑慢慢走过来,抱住他。
“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你娘的死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他窝在姑姑怀里,姑姑说什么,他都点头。
后来他困了,就在姑姑怀里睡了过去。
姑姑很轻很轻的把他放下来。
云程心想,只要姑姑在,他也算有母亲。
别人家的母亲就是这样疼孩子的。
他躲避父亲责怪的时候,姑姑会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找到他,然后陪他蹲在角落里,耐着性子哄他。
可是在他八岁那年,姑姑出了趟远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终于有能力去找寻父亲,姑姑却是真的不在了。
直到他看见卓明月。
那张与姑姑有七八分像的容颜,绝不是巧合。
当初去西征之前,他求见了太后一面,问了一句话。
“你是云月瑶的女儿吗?”
卓明月点了头。
他没再追问她的真实身份和名姓。
只是后退一步,端端正正地向她揖手作礼。
而现在,他们在这离长安千里之遥的清平镇,就如同两个寻常百姓,在这家普普通通的酒楼里,吃一顿便饭。
云程道:“不回长安了?”
这话,卓明月被问了许多遍。
“青菱成亲那日,我会去随个礼。”
意思是到时候她会去长安,但不会久留。
云程默了默,道:“你若是愿意,就把我当成亲哥。”
他不提表兄妹的关系,她也未必想再跟云家扯上什么关系。
可姑姑的孩子,理应是他的亲人。
卓明月倒去杯中茶,换成醇香的美酒。
她挽袖举杯,一饮而尽。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