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60年1月30日,九江经济实验区就要进行第一次分红,不得少于三百万两。如果做不到的话,青霉素的专利权,灯泡的专利权,就要全部归我方所有。”
这话一出,全场静寂。
一直以来,从来都不发表意见的沈葆桢,打破了这个惯例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
他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深入谈判,也完全知道了,这个经济实验区,灯泡是最先进的,也是最有噱头的,所谓的专利权价值连城,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是……短期内,是不会有巨大利润的。
因为需要大规模的电力基础建设,灯泡的需求才会大规模的爆发。
所以在沈葆桢看来,最最赚钱的,反而是纺织。
他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计算,如果真的按照苏曳所说的那样,那他们工厂生产出来的棉布和丝绸,成本会比江南财团的低了很多很多。
届时,几乎可以横扫整个国内市场,会带来海量的利润。
甚至,洋人看不上的钢铁,也会有不小的利润。
因为生产工艺的先进,届时生产出来的钢铁,不但质量会很高,而且产量极高,成本会低很多。
国内对钢铁的需求,也是一种刚需。
当然,利润应该远比不上纺织。
但不管是纺织厂,还是钢铁厂,建设周期都非常长。
1860年1月30日,钢铁厂甚至都未必能开工生产。
而纺织厂,最多也是刚刚投产不久。
两个最大的工厂一个还没有开工,一个刚刚开始赚钱,就要求分红三百万两。
也就是说,整个九江经济实验区在这之前,要盈利600万两。
这又如何可能?
伯克爵士道:“这也是苏曳答应过的,试验区投产一年之内,就分红三百万两。”
沈葆桢道:“但是生产是需要爬坡期的,投产一开始,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肯定都是不足的,需要一定时间之后,才会进入稳定期。而贵方要求的期限内,我们的纺织厂刚刚开始生产不久,我们的黄包车生产出来的数量,也极为稀少,根本达不到六百万两银子的利润。”
伯克爵士道:“那就是贵方的问题了,反正苏曳侯爵是亲口答应过的。”
另外一个财团负责人道:“苏曳爵士,谈判是相互的。你为了尽快投入生产,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要求,甚至细致到某一个机器,必须在某一时期之前送到九江,并且调试完毕,晚了哪怕一天,我们就需要赔偿一笔巨额的金钱。如果我刚才没有数错的话,你们提出的相关要求,就有足足八十九项之多。我们全部都答应了,而我们最后之要求一项,你们却不同意?这样看来,贵方根本就不尊重我们,这不是一个平等的谈判。”
“苏曳爵士,您对我们要求这么多,而对我们这最后一项要求,却表示得如此漠视,这让我们非常失望。”
包令爵士道:“我有另外一个方案,如果在1860年1月30日之前,苏曳阁下不能向我们分红三百万两,就需要赔付给我们2%的股份,变成我们占股51%,贵方占股49%。当然了,苏曳爵士依旧是整个经济试验区无可争议的最高权力者。”
伯克爵士道:“说来,我们更想要的青霉素和灯泡的专利权。但包令爵士的这个提议,我们也能够接受。”
“另外,这三百万分红,必须是这些工厂产生的合法利润,不可以是其他任何方式得来的银子。不可能是苏曳爵士你找其他人借来三百万两银子交给我们,这是没有用的。我们拥有最专业的会计师,会长期进驻在九江经济实验区,会对每一份收入进行严格的审核。”
所有人恍然大悟,英国人原来在这里等着啊,之前那些条件答应得那么痛快。
就是为了让苏曳答应这最后的条件。
“苏曳侯爵,这是我们的最后底线,不可商量!当然这也是您的口头禅,您已经不知道对我们说了多少次,现在我们也对您这样说。”
“两个条件,要么2%股份,要么青霉素和灯泡专利,您必须答应一个。”
“接下来时间交给你们了,我们等待您的通知!”
接下来,英方几十人集体退场。
表示这最后一项,不可商量。
…………………………………………
接下来,苏曳一方进行了闭门会议。
对于很多数字,沈葆桢、白岩、白飞飞、胡雪岩等人都烂熟于心了。
机器什么时候运来,原材料什么时候运来,什么时候投产。
大致产量会是多少?
最大利润是多少。
等等等,完全是能够结算出来的。
他们计算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在1860年1月30日之前,怎么都不可能有600万两银子的利润的。
就算把生产出来的东西,全部卖出去了,而且全部得到了利润,损耗也在最低限度。
依旧赚不到六百万两。
“我计算了一遍又一遍,就算一切达到最顺利,最完美的状态,都不可能有六百万两的利润,最多只有一百三十万两左右。”
这个数字,白飞飞算了很多遍,胡雪岩也算了很多遍。
苏曳也算了很多遍,都是差不多的结果。
“我们算得出来,英国人也算得出来。”沈葆桢道:“所以他们狼子野心,在答应我们之前那些条件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要么百分之二的股份,要么青霉素和灯泡的专利权,他们志在必得。”
在苏曳看来,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狼子野心,也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而已。
后世,更加离谱,更加激烈的对赌协议都有。
苏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答应他们的。”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惊诧。
为何啊?明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跳下去?
苏曳道:“对于他们这个最后的杀手锏,我一点都不意外。”
白飞飞道:“这是要正常的利润,正常的分成,不可能直接从外面拿来银子补足的,整个试验区有40%的管理成员,都是他们派来的,所以在利润方面,我们是动不了手脚的。”
“当然动不了手脚,我们也不会动手脚。”苏曳道:“想要长期合作,制度和透明,公正公平,非常重要。”
“如果是正常的经营,肯定是不会有六百万两银子的利润的,算到死都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两。但是……根据我的经营方式,到那个时候肯定会有六百万两,甚至会超过不少。”
众人惊讶。
这就是正常的商品交易,明明只有一百二十万两的利润,怎么也变不到六百万两啊?
苏曳竟然谁会超过六百万两?
这该如何做到?
但是,整个计划都是苏曳主导的。
只要他说出口,那就代表他胸有成竹了。
苏曳道:“先不要答应他们,晾他们几天,然后再进行最后的谈判,再签这个对赌协议,免得我们答应得太痛快,反而让他们起了疑心。”
…………………………………………
于是,双方的谈判,再一次搁置了下来。
苏曳派人前往试探,要求把第一次分红日期修改到1860年9月30日。
但是对方拒绝了。
并且表示,这是他们最后的让步了,如果苏曳不答应的话,他们就直接返回上海了,等到苏曳什么时候表现出诚意,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于是,这场漫长的谈判,就卡在这最后关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的密使,吏部侍郎,军机处学习行走匡源,到达了九江,秘密接见了苏曳。
“有圣谕!”
苏曳行礼道:“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
匡源道:“皇上让我问你,苏曳你上任江西巡抚许久,不好好呆在南昌处理政务,不好好练兵,到处窜访做什么?”
苏曳道:“为了办工厂,向兄弟省份收购原材料。”
匡源不由得一愕,你苏曳这么光棍的吗?丝毫都不掩饰?
匡源又问道:“你长期呆在九江,也不去江西巡抚衙门,那你还要这个江西巡抚做什么?”
苏曳道:“臣一心办工厂,为国为民。”
匡源道:“苏曳,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这是把政务和军务,全部丢给胡林翼了?自己一门心思办工厂了?”
苏曳道:“每隔十天半个月,布政使胡林翼都会把相关公务递交给我,让我做决定,所以我也不算完全甩手。”
匡源道:“苏曳,皇上问你,军队休整得差不多了吗?能不能在年内扩大战果?江南大营和春奏请皇帝,想要邀请你从长江出击,帮助江南大营一起攻打镇江。”
接着,匡源严肃道:“你只需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这个时候,苏曳完全可以回答说能。
因为这个年内,最后的期限就是年底。
而年底之内,英国人肯定已经开战了,清廷根本就顾不上去攻打镇江什么了。
但苏曳给自己的定位是言出必行,说出来的任何话,都要兑现。
而不是口蜜腹剑的奸臣。
沉默良久,苏曳道:“不能!”
匡源冷道:“苏曳,你可知道你这个回答一上去,会是何等后果?皇上对你是不一样的,但皇上的容忍力也是有限的。”
“苏曳大人,你聪明绝顶,难道不知道所谓办工厂,会带来人心激荡吗?会使得规矩败坏吗?”匡源道。
他算是说得很隐晦了。
这个世界,权力是拥有排他效应的。
在皇帝还有很多朝臣看来,金钱只是权力的附属品。
一旦到处大办工厂,那岂不是会对皇权发生动荡?
匡源道:“所有皇上的心思,难道你真的不懂吗?”
苏曳当然懂,并且也做好了绝对的准备。
所有,他之前每一步,都要走得如此之紧。
一步扣一步,一旦错过某个节点,他的整个计划都不可能成功。
考文武双解元,练新军,扬州大捷,和英国人谈判,收服江西,成为江西巡抚。
就是为了在九江办工厂,就是为了工业救国。
而且要卡在英国人发动战争的期间,把这件大事彻底搞定。
时间早了也不行,晚了也不行。
在决定大办工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他和皇帝之间的蜜月期结束了。
匡源道:“这些诛心之言,且不去说它。皇上只关心一个问题,你年内能不能对发逆用兵,能不能扩大战果?如果你回答能,那这一关你就算是过了。如果你回答不能,那你苏曳这一关就过不了,皇上那边会很不高兴,后果就会很严重。”
“苏曳大人,建功立业不易,你走到这一天也不易,所以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这个问题。”
“能,还是不能?”
苏曳道:“我完全可以回答能,但实际上是不能!”
匡源道:“给一个理由,办工厂肯定不能作为理由的。”
苏曳道:“我写了一份折子,麻烦大人帮我递给皇上,这里面充分说明了,我为何不能在年内出兵攻打发逆的理由。”
说罢,苏曳把这份奏章双手奉上。
匡源道:“我可以转交给皇上,但本官能问一句,为何吗?”
苏曳道:“因为叶名琛一味强硬,彻底激怒了英国人,所以洋夷很可能对我大清动兵,发动战争,这一战可能会非常凶险。为了以防万一,届时我的新军,要想办法保护京师,对抗洋夷。这等关键时刻,不好再开启战端。”
“哈哈哈……”匡源冷笑道:“苏曳,你这个理由比办工厂还要荒谬。你可知道,英国人在广州的军队,都全部退走了。你可知道不久之前,英夷使者刚刚在朝堂上狼狈而走,甚至连威胁之言都不敢放,之前的嚣张气焰都完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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