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康管事翻了半天,愣是找不到毛病来。
若是往日,他摆摆手,也就过去了,可今日胸中郁气太盛,无处发泄,难受得很,气性上头之下,心中一股无名火怎么也灭不了,当即,他面色发沉,指着箩筐中的一拨白芷,喝道:
“裘真,你最近干活越来越不认真了,您看看,这些白芷都炒焦了,黑焦一片,怎么干的活!”
裘真一愣,望了过去。
康管事所指白芷,分明没有丝毫焦黑,而是泛着黄红之色,是最为纯正的色泽。
“康管事,您再看看,这成色...”
“老子没长眼睛?就是炒焦了!”
康管事沉着脸,环顾四周学徒:
“看看,是不是炒焦了?”
一众学徒静若寒蝉,不少人更是点头认可,一副唯管事马首是瞻的讨好模样。
“好家伙!指红为黑...”
裘真心中无语,也明白过来,这管事在气头上,已经不讲道理了。
事实上,炮制药材有些许失误、损耗是正常的事,药铺也没有那么刻薄,不然一众学徒们贷款打工,赚不到工钱不说,还得欠一屁股债。
他平日差事干得好,偶尔有点失误,坏了药材,根本无伤大雅。
当即,裘真也没有与康管事顶牛,拱手:
“康管事,下次我干活会更细心,保证成色。”
“哼~”
康管事方才也是一时兴起,见裘真立马服软,也无处发火,冷哼一声后,神色缓了缓:
“你平日干活细致,老夫也看在眼里,算了,罚就免了,你下去吧。”
.....
不多时,裘真从药材库房出来,来到了众人平日活动的大院。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药材库房“指红为黑”的一幕,一下子在学徒们口中传开。
与裘真交好的赵斗、申梁更是义愤填膺。
“康棒槌越发过分,明明是焦红,他都能说成焦黑,太黑了。”
“真哥炮制的这么好,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咱们更是任他蹂躏,欺负到死,狗日的,克扣我半日工钱!”
院中有一位学徒闻言,摇摇头,叹道:
“其实还是事出有因。”
裘真挑眉,问道:“康管事又输钱了?这次输的大?”
“输的很大。”
说话间,院子里有学徒向药材库房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接着道:
“听说昨晚康管事玩色子,输掉了大半年的工钱,私房钱都输没了,这才大发雷霆,火气极大...”
...
“难怪了。”
裘真恍然大悟,康管事虽说性情暴躁,可平日还是有所节制的,今日是怒火攻心,彻底上了头,没有道理可讲。
他娘的!
养气功夫不错的裘真这会也不由有些憋屈郁闷,他招谁惹谁了。
“啪!”
也就在裘真发愣感慨之际,正在喝粥的瘦猴申梁忽地站了起来,向着地上的一群蚂蚁踩了下去,顺手还碾了碾,统统蹂躏至死,以解心中的郁闷。
“让你扣老子工钱,让你扣!”
还有一肚子气的学徒脚踢大树,发泄心中的不快。
这一幕幕,在院子中显得稀疏平常,无甚出奇。
然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裘真见了蚂蚁惨死的一幕,整个人怔住了。
康管事输钱,迁怒众人,众人又迁怒蝼蚁、大树...
某种程度,他们这些学徒,与这些蝼蚁、大树有何区别?
今日,康管事能“指红为黑”,他日...
“走走走,去上工了。”
众人闲谈片刻,也没有久留,怕触管事霉头,纷纷上工干活。
瘦猴申梁、大头赵斗见众人都准备走了,唯独裘真呆愣在原地,连忙上前关切:
“真哥,怎么了?”
裘真如梦初醒,见瘦猴、大头二人熟悉的面孔,片刻恍惚后,他脸上的郁闷之色消失的无隐无踪,清朗一笑:
“瘦猴、大头,帮我请两日假。”
说完,裘真提步就走出了药铺,头也不回。
步伐间,竟有一股出尘、洒脱之气。
昨夜,他辗转反侧,思考以后到底是否继续修炼金帛的仙家法门,是否踏出最后一步,整个人陷入了纠结与苦恼,而眼下,他见识了“指红为黑”,见识了“生如蝼蚁”...
这一刻,他念头通达。
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