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银丝麈尾插在纤腰后丝绦上,随着步履走动,麈尾上万千银丝,扬在风中悠悠荡荡,透着一股幽淡的韵味。
妙玉端了温水进去修善师太禅房,将盆中的棉巾拧干,递给师傅洁面擦手,又坐在床边说了几句闲话。
外头守门的老尼过来传话,说城里威远伯带着静慧姑娘,来探望修善师太。
妙玉听了这话,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恍如奇花初绽,秀雅动人,床榻上的修善师太目光凝然,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叹。
说道:“妙玉,为师走动不便,你出去迎一迎静慧和威远伯。”
贾琮带着芷芍到了尼牟院内院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当初他在姑苏蟠香寺有过经历,尼庵的内院都是谢绝男客的。
这时,妙玉带着传话的老尼出来,她看到芷芍已脸生笑嫣,对着贾琮说道:“师傅走动不便,让我请伯爷和师妹进去说话。”
贾琮和妙玉也许久未见,见她脸色和润生韵,或许是如今大家已熟悉,她现在面对自己,已没了初识时的清冷淡泊。
芷芍亲热的牵着妙玉的手,两个苗条婀娜的身影,在内院树荫花影中穿行。
贾琮跟着她们后头,听到她们两个轻轻的说话,甚是欢欣和睦,贾琮听妙玉语声轻柔,似乎心情十分不错。
……
进了修善师太禅房,贾琮见过晚辈礼数,修善师太微笑道:“老尼年纪大了,身子也不中用,多谢威远伯送静慧回来看望。”
贾琮笑道:“师太客气了,你是静慧的师傅,便是我的长辈,可不敢劳你称呼威远伯,晚辈表字玉章,请师太直呼便是。”
修善师太微笑点头,贾琮见她虽满脸病容,但双目湛湛有神,目光润和通透,神光如照,似乎能将人看透,心中微微有一丝压迫。
贾琮知道妙玉的师傅修善师太,是一位佛门得道僧尼,传闻精通先天神数,能推演他人过去未来,是否真实不得而知。
但他想起那日妙玉入伯爵府,为病中的黛玉诵经解心,贾琮因为好奇,曾在妙玉静室外倾听。
妙玉轻灵悦耳的诵经声,洁净无垢,清妙绝伦,似乎能绕梁不散。
让他这个堂外听经之人,凭空生出妙想出尘之念,心中隐忧压抑,随那诵经声,悄然而散,十分神异,让贾琮至今难忘。
也让他这个后世之人多有感慨,佛道持咒之能,虽不明格物依据,亲耳所闻,也知并不是虚妄。
妙玉只是修善师太带发修行的弟子,弟子已有这等修为底蕴,师傅自然更加深湛难测……
修善师太端详了贾琮几眼,说道:“上月静慧过来看望,说过玉章今岁正值舞象之年?”
贾琮回道:“师太说的没错,过了三月二十一,就满了舞象之龄。”
修善师太听了贾琮的生辰,神情似乎微微一愣,但这稍纵即逝的神色,即便贾琮为人精明也没在意,一旁的芷芍更是没留心。
只是妙玉跟随修善师太十几年,深知自己师傅的本领秉性,却捕捉到师傅脸上那丝异样的神情。
修善师太又问道:“去岁十月,闻听令尊仙去,令人叹息,生死人伦,总是凡人难逃藩篱,不知令尊是哪年生人?”
贾琮听得修善师太突然问起贾赦,心中有些奇怪,但当初贾赦亡故,修善师太因芷芍和贾琮的关系,曾派几位僧尼入府诵经悼念,以全礼数。
在贾琮的意想之中,修善师太年事已高,又一直旧病缠身,所以对生死之事多了在意,才会闲聊中提起。
既然长者问起,贾琮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贾琮回道:“家父是洪宣十五年九月十七生人。”
修善师太听了微微点头,并没有再问其他……????……
贾琮陪修善师太闲聊片刻,外头守门的老尼来报,说有一位张大夫受威远伯之邀,上门为师太看诊。
贾琮连忙和修善师太说明缘由,因为禅房之中问诊需要安静,走动人太多难免嘈杂。
芷芍回尼牟院如同回家,贾琮却要算贵客,修善师太礼数周全,留下芷芍服侍,让妙玉带贾琮出去奉茶。
贾琮跟着妙玉出了修善师太的禅房,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幽静的佛堂内院,一路花树繁茂,倩影幽幽,芳馨细细。
走到一处禅房门口,妙玉将贾琮让进房中,自己又出门对院中洒扫的仆妇吩咐两句,便入内待客。
贾琮见这禅房异常整洁,左侧一门挂着布帘,微风浮动帘幕,隐约可见里面床榻井然,想来是妙玉的卧室。
正对门的外堂靠墙处,设置香案供桌,中间供奉观音大士神像,香案上摆着瓜果供盘,青铜香炉中檀香袅袅。
香炉旁边还摆着木鱼、音罄、佛尘等物,每一件都精巧洁净,透着清逸超尘,这里应是妙玉诵经修行之地。
供桌一侧的墙壁之上,还挂着一幅书法,正是贾琮上次手书,赠于妙玉的般若心经全文。
贾琮目光掠过,看到供桌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还供着两座略小的神牌,木质油漆已斑驳褪色,想来年头已久。
一座神牌上刻着陈氏武阳之位,另一块刻着陈门徐氏之位。
两座神位前摆着一个白瓷小炉,里面点了根清魂香,透着一股异样的寂寞肃然。
贾琮心中有些奇怪,妙玉禅房之中供奉观音神像,都在常理之中,但供奉两座凡俗神位,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能够供奉在她的禅房之中,和她朝夕相伴,多半是她凡俗中的亲近之人。
但两座神位上面字迹简单,不仅没有留下名讳,连尊讳都没有写明,却不知他们和妙玉是什么关系。
但贾琮转念一想,妙玉虽身在佛庵,却是带发修行,并没剃度受戒,半在佛门半入红尘,房中供奉俗家长辈神位,也并不算奇怪。
……
此时,方才在院子打扫的仆妇,提了一个洁净的水瓮进来,妙玉取了净水开始烹茶。
贾琮一向知道妙玉精研茶道,见她取水、入叶、焚火、烫杯、布茶,一举一动韵律天成,颇为赏心悦目。
妙玉说道:“我和师傅移居尼牟院不久,附近清鼎山脚有一汪泉水,水质颇为清冽,昨日刚取了一瓮静养一夜,拿来烹茶刚好。”
贾琮见她言辞和润,虽不显悲喜,但神态宛然,神情舒缓。
当年自己从姑苏带走芷芍,她因失去投契相伴的师妹,对自己生出的隔阂冷淡,早已荡然无存。
禅房外日头绵长,估摸着张友士给修善师太搭脉、问诊、开放等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妙玉安心烹茶,间或和贾琮随意闲聊,禅房中气氛适意平和。
等到一壶茶烹煮完毕,贾琮见她素手纤纤,端到自己的茶盅,依旧是那只有些熟悉的绿玉斗……
妙玉据说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学得满腹诗文,这些年随师傅走动过不少地方,颇有些见识,和普通闺阁千金多少不同。
贾琮也是见惯世面之人,两人随口闲谈,虽不显波澜,居然丝丝入扣,一点不显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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