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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霸必有大国。”故齐之霸肇于襄,晋之霸始于献。齐得纪而始大,桓资以兴;晋得虞、虢而始大,文资以起。食乎近以摇动乎远,肘腋无忧而甲赋倍,霸势成矣。故虽无知之祸,莒、鲁之争,奚齐、卓子之难,惠、怀之危,而桓位甫定,早得志于谭、遂。
文入国未三年,而成城濮之功,其力沛然也。故以德衰而霸责桓、文,固也;责之以国之必大,非桓、文之罪也,固有之矣。孟子曰“霸必有大国”,诮其无资而不足以兴也,非讥其并小以得大也。
武王因文王之成,有密、崇,抚六州以临商,武王其亦惫乎?故晋文之事,《春秋》有恕词焉。拟诸汤、文,则德衰远矣;以继武、献,其尚未失为正也。
周之失图,依晋而处,文侯首戴周于东周,得赂而殄其嗣,晋之视周也犹芥矣。武公之诗,睥睨王室之宠章尔,而诙谐之。沿及献公,内视懿亲,犹猎者之于原兔。翦太王之昭,刈王季之穆,苟可自肥,弗恤也。
晋之蔑宗周而思以雄长者,岂在楚问九鼎,秦通三川之下哉!文公承之,不以拔本塞源,而犹王是戴也。周无晋祸而食其利,文之造周多矣。文公而献、武也,吾不知其所届也。故晋之强大,非文之罪也,文犹不失为正也。
二
轻重之势,亲疏之度,不可不审。亲者迩与之狎而见轻,疏者新得非望而见重,此人情之欹胜,非事理之准也。亲则见轻,轻则彼成乎疏;疏则见重,重则彼报以亲。故人恒乐重其所疏,而不审其本轻。
有相敌之国于此,则势恒相诡,我之所亲,亲于彼,彼所重也;彼之所亲,疏于彼,彼所轻也。故我之所重,彼之所轻;我之所轻,彼之所重。
唯善用人者,不轻敌之所重,不重敌之所轻。重敌之所轻,则为敌之所轻;轻敌之所重,则使敌得所重。
中国之与楚争,舍陈、蔡而取江、黄,其终不得志也宜矣。略彼我之亲疏,而观乎轻重之数:陈、蔡之重,固倍蓰于江、黄,矧夫江、黄者楚之狎,陈、蔡者楚之力争而未必得者也。楚失江、黄而得陈、蔡,如损食余之肉而获窌金。中国失陈、蔡,虽得勾吴,且徒重吴,使与楚俱靡,而中国犹无能瘳其敝,况江、黄乎!
以中国之轻陈、蔡,故自齐桓以后,陈、蔡甘自绝于中国以比附于楚。楚挟蔡以临宋,而宋且为之猎于孟诸;楚挟陈以临郑,而郑且为之哭于逵道。逮其后楚一失蔡,而吴遂大逞于郢。然则陈、蔡之系于楚也。岂不重哉!
若夫江、黄者,固非楚之制也。楚之制,东在吴,西在庸、蜀,而江、黄其刀俎之物也。陈、蔡者,抑中国之制也。楚合而纵,中国分而横。合而纵,其制在臂,而江、黄当其唇;分而横,其制在脊,而陈、蔡居其会。
以势若此,而重之以陈、蔡者,周之姻亚懿亲,开数百里之宇,尸中国之望,则以倍蓰江、黄,固有余矣。
楚之于陈、蔡也固疏,疏则乐得之也甚,君臣早作夜思以图之也专,可饵则饵,可攻则攻。
陈、蔡之君臣,畏其攻而怀其饵,是以终陈、蔡之世,亲楚而不与离。揆其所自始,则齐桓肇霸,先侵蔡而后伐楚,既伐楚而又侵陈,喜得江、黄而弃之如遗。
于是之二国者,去所仇,而就所疏若奔。呜呼!白头之亲,倾盖之故,诚不以富,亦只以异,人情之无恒也固然,孰能酌于理,审于度,达彼我之情,以无惊喜于新,狎侮于故者乎?则可以大有为于天下矣。
不为情使,而后可以用好恶;不为物蔽,而后可以用取舍。介于石也,乃与之知几。知几而天下之志通,何求而弗得,何为而弗成哉?
三
齐之诎于有为者五。惠王惑于子带,忌齐之成而为太子援,因挟楚以难齐,其诎一。惠王崩,襄王弱,宰孔挟故心以终始致难于齐,间晋以离西诸侯,其诎二。楚方起汉南,祸未中于中国;郑虽见伐,受兵浅而不惎楚,其诎三。郑既欲成于楚,陈未受兵,诌于强而不虑祸,申、辕之徒愚而诈,持两端以市国,其诎四。天下初有霸,人挟疑忌,其诎五。桓公受此五诎,不能取必胜于楚。莫之必胜,则僭号之罪,虽发莫收,然且问昭公之不返,责包茅之不贡。故桓公心有余而力未赡,《春秋》之所奖也。
晋之可得志于楚者五。襄王失国之余,依晋以复,唯晋命之听,而于楚无交,一也。楚之围宋,宋惧必亡,而抑无折下之志,壹以其国委晋,二也。
曹、卫以请盟弗许,不得已而向楚,知楚之不可恃,而君臣内离,以愿息肩于晋,三也。得臣刚而无谋,不得于主,非有屈完柔黠之才,以悉心力而为楚用,四也。西得秦,东得齐,而天下新受无霸之祸,中楚害者已深,胥乐奉晋以敌楚,五也。藉令桓公乘此五利以加楚,而胜可自必,则正名僭号之罪,褫其伪以报命于周有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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