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公有为于国,而邾、鲁睦。哀公立,季亟兵邾,而公亟通吴。季朘邾以朘君,君惩邾而怙吴。邾非公之乐朘,吴非季之乐怙者也。乃季欲朘邾,公不得止,非徒勿止,以躬亲之,公非为季靡也。公欲怙吴,季不得沮,吴人来伐,季受盟焉,季非为公顺也。相妒以情,相制以阱。公虽可止季而弗止,季虽可沮公而弗沮。
公淫逞于邾,而齐、吴交至,乃以委怨于季。公外怙吴,而季固困邾以激吴怒,示吴之弗可怙,而过在公。
呜呼!狂主不能戢其臣,阴谋之,阳徇之,试国于凶危,若将临万乘之敌而操其敛纵。逆臣测主志而交相制,姑听之,终挠之,睥睨以为口实,若将挑仇雠之衅而陷之危亡。子贡巨贤也,子服何良大夫也,乘除于掩抑背憎之中,莫能挽而或因之。
呜呼!小人之术百变,将盈庭之士有不及尽亿者与?抑亿之已中,各有辞焉,虽欲沮之而不得邪?
故阴鸷之谋,腹妒之术,贞人无所施其正,知人无所用其觉。败亡未著,而盈庭束手以听之,死君破国之相积,惟此而已矣。
且微仅祸其国也。季以之而逞害于邾,遗祸于齐;公以之而投衅于齐,导争于晋。天下釜沸,而皆鲁之炀焉。越不起,吴不熸,邗沟开,中原溃,蚩尤之祸将遍天下,而鲁其先矣。吴不亡,公不必更而恃越;吴不亡,公不肯改以平齐。齐敝于吴,而报在鲁。
齐噬之,吴腹之,鲁之存百不得一也。吴亡,公且失怙而戚,亦孰知公之戚者乃其幸乎!
哀公之于季,则不如昭公也。昭公弗忍,以身殉之;哀公弗忍,以国殉之。志愈狂,祸愈昌矣。
季孙之于君,又不如赵鞅也。鞅下吴、楚以仅保晋,肥挑吴、齐以亟残鲁。保晋则犹有晋,残鲁则欲无鲁。保晋而小人誉,君子不能诘;残鲁则国人怨,邻国有词。鞅终得晋,而季终失鲁。虽均盗与,其成败也亦因之乎得失也。竞愈粗,情愈毒,志愈诡,迹愈廋,为谋愈下。
施及战国,田文、周最、韩朋、黄歇之徒,行贾诈于君,以内挑而外合,上害百而己利一,歆然以为奇秘之府。通人视之,虫豸之营也。宵虑之,旦趋之,芒芒然相驱以即于毙,不亦哀夫!
十四
入其国,毁其庙社,绝其世,不有其国,目之曰“灭”,均之乎有其国也。有其国,其世不绝,亦目之曰“灭”,均之乎绝其世也。楚人溃萧,萧地入宋,《书》曰:“楚子灭萧。”继此而萧遂绝矣。郑已得许,许复见《经》,书曰:“郑游速灭许。”许地已蕴于郑,楚复封之他壤,非故许矣。齐、郑入许,地蕴于郑,犹游速也。仅书“入”者,许叔之返,返其故许也。
宋公入曹,曹遂以亡,犹之萧也,仅书“入”者,曹因而亡,宋未疆曹也。故《春秋》之立义精矣。精斯严,严斯辨,辨斯恕。严以恕,仁义在己,而以诛天下于仁义,无有铢累不施权衡,道乃建于天下而无穷。
不得之仁,求之于义,义未戕者,犹冀其仁之动焉,不得于义,求之于仁,仁未椓者,犹留以待他日之为义者焉。宋不兼曹之地,郑庄不殄许之嗣。
恕以求之,圣人所以全天下于仁义也。至不仁者,义未戕而固非其义,势不便也,勿使托于义以免;至不义者,苟免于不仁而固非其仁,力不逮也,勿使托于仁以免。楚不得越千里而有萧,许胤在楚而郑不敢问,推其心而无可免,圣人所以正仁义于天下也。
全天下于仁义,而仁义不绝于天下;正仁义于天下,而天下不诡于仁义。虽已毁人之庙社,而仁义犹不绝者,性也。君子所谓性,善体天下而登之也。
犹未有其国,绝其世,而不可使诡于仁义者,下愚之固于为恶,力穷而心不衰。不可使诡也,命也。受命有贞淫,而下愚不移,圣人弗假之以贼道也。圣人兼君子之大,君子未至于圣人之精。《春秋》有君子之辞焉,有圣人之辞焉。故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十五
善利之间,舜、跖之差,舍心以言迹也不得。虽然,亦无难知者也。心之所系,迹不可掩。故王通曰:“心迹之判久矣。”君子谓其不知道也。鲁哀公入邾,以邾子益来,齐人取罐、阐;归益于邾,齐人归罐、阐。
以迹言之,两相释,两相改,善之徒也。乃即其迹而言之,两跖之相为往复,亦不待叩心而知矣。此眈眈于邾,彼逐逐于邑,虽欲谓非两跖之相劫也不能。
此失罐及阐,旋归益于邾;彼见益之归,遽归罐及阐。如筑气于革囊,一泄而枵然皆尽,即欲谓非两跖之相慑而相昵也,亦不能矣。何也?
跖之所为动者,利焉耳。鲁不道而入邾,齐无必讨之责,或以其琐琐姻亚而为之起与,既非义矣,其相报也,置邾而亟兼罐、阐,无以酬邾人之望而不恤。是则鲁得邾而齐得罐、阐,浸假不归邾子,而齐尤为之志满也。贸他人之国以偿利于己,琐琐之姻亚固非齐所急矣。
鲁之入邾,吴兵渐至,宁盟城下而不释,旦失罐、阐而夕归其君,知邾之新集,不如罐、阐之固有也。虽知得邾不如罐、阐,无宁少待以示不即劫于齐邪,而鲁抑又不能。非不能待也,以利行者,唾之不舍,挞之不置,覆得不利而疾熸,其心所素喻者既已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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