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是篦子油么。。”
然后皮日休又注意到了他们所使用的印墨也是不同寻常。看起来黏糊糊油晃晃的灌装在机械高处的特制漏桶里,而由沿着引槽缓缓流淌到粗大的滚筒上,再由横刷均匀的抹除开来,进而下降滚压再那些层列的字版上。
“正如先生所言,化了篦子油的墨字附纸甚好,而不易污损、淡开,只消事后略加烘干就好。。”
然后皮日休又在这里留心道一个细节。此处奔走人员虽然很多,但实际上水力驱动的转轮印刷机,只要三五个工人轮流照看,隔段时间补充油墨和送料、清理之下;单台机械就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运作的印出上数万张书页来。
如果是一个印坊数十架架机械同时开工印刷。再加上那些架子一般升降的排字机关的话,每天印出几百上千本书册来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整个时代的大多数书籍内容还是相当简明扼要,而不像后世极尽繁复和想尽的动不动长篇大论灌水出的大部头来;这样一旦形成足够规模之后,就可以把原本市面上售卖和流通的书籍成本,一下子给压到了原来的六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要知道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所雕版印刷了,但是书籍价格同样还是偏高不下而且来源有限,以至于很多人想要读书得自己准备去隽抄;这也将是义军政权统治下的一个重要优势和赢利点了。很快江上一艘大船的靠岸,再次打破了这里有条不紊的声响齐鸣。
随着吹响的哨子而忙碌起来的人群,从船上装卸下来一车又一车被送进去的大桶墨料和成捆的各种新纸;其中既有较为高端的桑皮纸,也有低廉粗糙的黄麻纸;亦有气味熟悉清亮的水化松烟墨,也有油乎乎的芘油墨。
就像是在喂食一只根本吃不饱的无形饕餮怪兽。然后又变成从另一端用手推车运出来,已经装订好而带着剪裁留下毛边的书本粗坯,只要再糊好封页和包皮就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崭新书册了。
但是相对于皮日休而言,在最初的震撼和冲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某种百感交集而甚不是滋味的心情;他可以想象这种东西一旦广为流传之后,世人为之疯狂和追逐的景象;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而囊中羞涩的士子们。
但为什么这种利国利民足以传扬、流芳后世的东西,总是一样样的不能为朝廷所用,而是出现在了这些杀官造反、迫害豪强大户世族为家常便饭的草贼手中;难道是当今国朝真的已经是天命不在的征兆么,或者说那些一以贯之掌握传业授道门径的古老世族们,也该到了真正面对世道大变之期了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在这种廉价的书籍流传开来之后;原本这些草贼形同妖言异说的所谓主张和道理,自此摆脱了口口相传的谬误和偏差的局限性,而真正有了在民间形成相应思潮和言论之路的基础和前提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困顿于饥苦有缺乏上进之路的贫寒士子,见到了这些妖言之书后会产生怎样的反响和连动。
而自己在屯庄里所见那些,强制受过粗通文字教导的青壮和孩童,依靠这些书籍就能很容易领会和接受草贼的异端邪说。而不再为过往师徒门人那般,以私相言传身教的传道授业方式所局限,而轻而易举的蛊惑、造就出一大批天然接受和拥护草贼邪说之理的盲从之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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