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心里生出一种极大的挫败感,他知道再走下去也会被人跟踪,所以只能带着沮丧的心情回到临时住所。
“陛下。”
江彬这个时候也折返回来,恭敬地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你到底怎么安排的?为何朕出去后就被人给盯上了?现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人看着这个宅子?”
江彬道:“小的也是刚发现,这外面保护的人,杂七杂八加起来至少有两三千人,其中多数都是锦衣卫……陛下,这灵丘县城似乎比京城皇宫还要安稳啊。”
“你又没去过皇宫,知道个屁啊。”
朱厚照心情不佳,直接骂开了,“朕出来游玩,一路顺风顺水,难道最后要栽在这么个破地方?想办法,就算是挖一条地道,也要出城去。”
江彬为难地说:“陛下,小人是听说城内有密道通往城外,不过一时间找不到啊,你也知道那些大户人家连府门都闯不进去,更不要说在他们家里找密道了。而现挖地道的话,最少需要一两个月时间,而且还不知道最后会挖到哪里,要是遇到地下的流导致坑道坍塌,耗时更长。”
朱厚照骂道:“挖地道只是一种方式方法,朕又没让你真的去挖,你可以找别的办法,最好是那种障眼法,让人当面也不认识朕,要不然朕留你在身边吃干饭吗?”
此时江彬终于体会到正德皇帝的喜怒无常,虽然圣心难测,但他也只能乖乖领命。
朱厚照气呼呼来到后堂,没等他走进房门,便见小拧子在门背后站着,这才记起小拧子早就被他调到身边伺候,虽然他此时根本就不需要人服侍。
“奴婢给陛下请安。”
以前小拧子不需要向朱厚照行礼,因为朱厚照嫌麻烦,但现在人在外面,小拧子长时间没有服侍皇帝,所以此时激动地屈膝跪在那儿。
朱厚照没好气地问道:“你来作何?”
言语间朱厚照非常气愤,已经开始不讲道理了。
小拧子恭敬地回道:“陛下,沈大人求见。”
朱厚照本来一股脑的气愤,在听到这句话后,怒气瞬间消失不见,脸上带着几分震惊,望向小拧子的目光中满是迷惘,脱口问道:“沈先生……找到了?”
小拧子行礼道:“是的陛下,不过沈大人没回官驿,直接到您这里求见,让奴婢进来向您通禀一声。”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江彬没有跟来,想发火却找不到人选,只得一甩袖道:“那就请沈先生进来吧。朕先到后堂等他,说起来朕还有些饿了,准备一些吃食。”
……
……
朱厚照进了后堂,先吃了一点东西,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门口才传来小拧子的声音:“陛下,沈大人到了。”
“进来进来……算了,朕还是亲自出迎吧。”
朱厚照起身往门外走,正好迎头撞上沈溪。
此时沈溪似乎风尘仆仆,等朱厚照跟沈溪四目相对时,不自觉将目光避开,甚至连正视都不敢……虽然他是皇帝,但始终将沈溪当作自己的尊长,而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做的都是些任性妄为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微臣参见陛下。”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回过身,到桌子前坐下,还是不肯跟沈溪对视,低下头道:“免礼,沈先生跟朕之间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下来说话。”
沈溪道:“尊卑有别,微臣岂能跟陛下平起平坐?微臣是来跟陛下您启奏事情。”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耐烦:“沈先生既然不肯坐,那朕也不勉强,先生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朕洗耳恭听。”
显然朱厚照以为沈溪上来就要劝说他回朝之事,却未料沈溪拿出一份奏疏来,行礼道:“此乃中原三省十几处州府上奏的关于地方民变的奏疏,其中有州县为贼寇围困的奏禀,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抬头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对沈溪此举有些不理解,他一摆手,小拧子马上将奏疏接过,然后转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仔细看完后,摇头轻叹:“没想到朕在西北打了半年多仗,中原之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难道地方官府没好好救灾赈灾,安抚好灾民吗?”
沈溪道:“中原灾情不断,加上前些年马政弊端,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只顾收取税赋,使得民不聊生,今年朝廷又从中原调遣不少兵马到西北前线,使得地方守备空虚,给乱民起事创造了机会。乱军不事生产,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导致灾民越来越多,叛乱也愈演愈烈。”
朱厚照点点头,想再评价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沈溪挖好的陷阱里。
“沈先生真狡猾,他来了也不劝朕回去,先跟朕说国事,这算是循序渐进吗?其实到最后,他肯定说这些都是因为朕昏聩无能导致的。”
朱厚照道:“既然地方民乱不断,那就派人去平叛,沈先生这次来,不带了宣府巡抚胡琏吗?他之前去过山东平乱,似乎效果不错。”
沈溪道:“朝廷已派了保国公跟户部尚书杨一清前来平乱。”
朱厚照脸色不善:“这个朕听说了,朕觉得他们不是来平乱的,而是专门是来为朕护驾护航的,只是为此随便找了个借口……”
在这个问题上,朱厚照丝毫也没有避讳,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也是因为他的直爽性格所致。
沈溪道:“无论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至少都是因地方民乱而起。之前民乱只是威胁到地方安定,但现在已经影响到陛下的安全。”
朱厚照想了下,微微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沈溪行礼:“不知陛下出游以来,可有见识到地方上的风土人情?”
“嗯?”
朱厚照忍不住又看了沈溪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显然在他看来,沈溪下一步应该劝说他回京城才是正理,却未料沈溪压根儿就不打算提这茬,反而问他出游的感受,好像他这次出来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朱厚照稍作迟疑,微微叹息:“朕出来后,但见这一路上都十分萧条,大多数村落都是空荡荡的,土地也没人种植,百姓基本去逃难了,官路上没什么人,凄凉惨淡啊!”
沈溪问道:“那陛下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朱厚照瞥了沈溪一眼:“先生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朕的不作为造成的吗?朕也没法兼顾这么多人的生死吧?”
此时的朱厚照就好像小尾巴被人踩住了,说话带着一股冲劲儿,大有见谁咬谁的意思。
沈溪道:“地方民生萧条,乃因民乱所致,民乱又因朝廷弊政以及天灾人祸所致,陛下乃九五之尊,岂能将所有责任揽在一身?”
这话朱厚照听了很耳熟,好像以前那些为他开脱的佞臣也是这么说的,比如说刘瑾和张苑,但显然这不符合沈溪的人设,他能认清楚哪些话是好话,哪些纯粹是跟他消遣,当即惊讶地望着沈溪:“先生真这么认为?”
沈溪再道:“但若是陛下知道弊政,也知道天灾人祸,而不去补救,那错便在陛下一人。”
朱厚照心想:“好么,转了一圈还是在说朕!”
朱厚照道:“朕亲眼看到了,自然会想办法解决,还用沈先生你来提醒么?朕也知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既然现在中原之地出现乱象,是否该减免赋税,再用一些安民措施,调拨钱粮过来,再恩威并济以朝廷人马平息那些冥顽不灵的盗寇?”
沈溪行礼:“陛下能认识到这一点,实乃百姓之福,不知陛下几时下旨?”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平乱兵马都已经开过来了,安民措施,只需朕的一道御旨便可。朕人就在这里,发一道诏书应该不是很难吧?也不用什么翰林学士起草,就你沈先生草拟诏书便可。”
沈溪道:“那陛下此番出游体察民情,可说收获颇丰,而且能让百姓意识到陛下勤政爱民之心,感念朝廷恩德。”
“嗯。”
朱厚照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满脸惊讶望着沈溪,“呃?”
朱厚照心想:“这戏本不太对啊,沈先生不是来教训朕的吗?为何说的朕好像是为了体察民情才出来的?不过也是,朕走的这一路全都是衰破的景象,而且还遭遇盗乱,历经千辛万苦,只要跟百姓说,朕是在平定草原后得知晋、豫和北直隶大乱,想亲自体验民情,这才不惜以身犯险……哈哈!”
想到这里,朱厚照脸上呈现灿烂的笑容。
可当他再看到沈溪那严肃的表情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时他突然明白沈溪的良苦用心,更兼体谅沈溪的感觉:“我靠,这是在为朕挽回颜面啊,怪不得沈先生不马上来找朕,来了也不说朕胡闹的事情,这分明就是想让朕有个台阶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