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亲兵端来温热的参汤。
长孙无忌知道自己身体一贯不错,刚才吐了一口血实是急怒攻心所至,可毕竟上了年岁,万一不慎伤及根元,那可就万事皆休。
到了他这般地位,对于人生之领悟早已臻达一个极高的层次,生死早已视作等闲,反倒是家族兴衰、身后之名难以堪破。
若是没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如何在未来汹涌澎拜的朝政之中为家族牟利,为子孙立身?
挣扎着坐起,将满满一碗参汤喝下去,胸腹之中温润荡漾,甚为舒适。
喝过参汤,他靠在床榻上,听着外头传来的衍水奔腾流淌的声音,原本那一点困意早已不翼而飞。
心中难免又升起悲伤。
想他长孙无忌一代人杰,协助李二陛下打下这一片宏图伟业,何至于到了老年却子嗣凋零,儿孙一一遭难?
果然人生机遇叵测难寻,悲喜得失之间,全凭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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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穰城。
小雨淅淅沥沥,将这座城池的浮躁与慌乱暂时压了下去,雨水之中杨柳青青、花树繁盛,平日里争先恐后逃难出城的人们也不再拥挤于南城门之前,喧嚣归于沉寂,难得的静谧一片。
长孙冲跪坐在房间之中,看着父亲交给自己的信笺,一双眉毛越蹙越紧。
三弟居然死在西域?
字里行间,他都能够感受父亲那种浓浓的悲伤,以及对于自己即将入赘渊氏一族所表现出来的愤怒。
叹息一声,将信笺塞回信封,放在桌案之上,到了一杯茶水满满喝着,抬头看着敞开的窗户外淅淅沥沥的雨水。
空气湿凉,心乱如麻。
信中并未言及长孙濬前往西域所为何事,但是以长孙冲对于家人的了解,若非重要之事,父亲怎会将家主之位的继承人派往西域,而素来养尊处优的长孙濬,又岂愿意跋涉万里,前往大马士革?
父亲必然对西域有所谋划。
对比眼下之局势,大唐最精锐的军队几乎尽在辽东,关中空虚,安西军孤悬西域,稍有变故便会危及长安,那么父亲到底谋划什么似乎也昭然若揭。
真真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步啊,否则一贯城府深沉、谋算深远的父亲,何至于走这样一步极有可能使得整个长孙家万劫不复的险棋……
至于信中怒骂自己忘祖弃宗、自甘堕落之言,更是令他郁闷不已。
自己想要重返长安,就必须要有过硬的功勋才行,区区一份平穰城的布防图显然不足以使得李二陛下对一个反贼颁布特赦令。就算李二陛下愿意,朝中那些个御史言官、太子一系,也势必从中阻挠。
什么样的功勋才是实打实的?
等到唐军兵临平穰城下,打开城门引领大军进城定鼎胜局,这样的功勋才行……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功勋,就必须要得到渊盖苏文的完全信任。
父亲怎就不能理解我一些呢……
身后脚步声响,长孙冲回首去看,渊男生正在门口脱去鞋子,走进堂中。
长孙冲转身迎上去,躬身施礼道:“见过世子。”
渊男生正欲说话,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书信,奇道:“可是令尊给长孙公子的回信?”
长孙冲道:“正是。”
他本可以藏起书信的,但是却没有。想要得到别人的信任,就得把你的秘密首先放在别人的面前才行……
渊男生却似乎并未想到这些,他关注的是这门亲事能否成立,焦急问道:“令尊如何说,是否答允你娶舍妹?”
长孙冲苦笑,摇头道:“家父在信中将我怒叱一顿,说我数典忘祖、背祖弃宗,乃是不孝之人。”
渊男生一拍大腿,懊恼道:“令尊怎地这般固执呢?公子如今乃是戴罪之身,想要重返长安难如登天。何妨就留在这平穰城,无论此战胜败,都能高官厚禄、加官进爵?这若是被父亲知晓,必然发怒,可如何是好!”
渊盖苏文霸道暴戾,若是知晓长孙无忌反对这门亲事,定认为是看不起渊氏一族的蛮胡身份,当场发飙几乎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