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粲逼破裴硕写信给裴该,裴硕知道此信八成无用,故而也不抗拒,刘粲怎么说,他就怎么写,完了刘粲命人封缄起来,派遣使者,送往晋营。裴该听说胡汉来使,还以为约期决战的,谁想打开来一瞧,却是这么一篇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书信内容翻来覆去,既大言炎炎以论时势,又试图离间自己和洛阳之间的关系,归纳总结起来,重要的不过两句话:一,我(刘粲)不想打了,你可稍稍退后,放我全师返回河东去,我承诺五年之内,不再兵指河西,你可安稳积聚;二,你若是不允,便休怪我做困兽之斗,杀个两败俱伤,并且我还要当场砍掉裴硕的脑袋,一回师就去灭掉裴氏全族,把你家那株千年裴柏,也要伐断、推倒喽!
裴该险些笑出声来。他心说你刘士光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硬撑着架子不倒哪?干嘛不肯老实说:我打不下去了,我战败在即,求求你稍退两步,留我一条活命?还什么“于蒲津亦有二十万雄师,若人奋争心,拼死而搏,即卿获胜,所领关中子弟,恐能返乡者十不一二”,还什么“功愈高而赏愈难,将在外而主自疑”……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由此看来,诚如陶侃所料,河东必有巨变,导致刘粲急于回师,我何不假意应承,稍稍后退,待其半渡之时,再从后追杀,必获大胜!
提起笔来,便欲应允,但是仔细一想,又觉不妥。裴该心说,我要是不允后退,直接率军掩杀过去,虽然损失可能略高一些,但不至于别起风波;而若真的后退,就恐将士心怀疑虑,再欲转向逐胡,难度反倒增加……而且会不会因此落下一个话柄,将来被胡人用来做文章呢?
晋、楚城濮之战,晋师退避三舍,以示知礼,问题那决策是晋文公亲自下的啊,倘若主将只是一介晋臣,他敢这么做吗?岂非有里通外敌之嫌?我如今留台关中,本就身处嫌疑之地,倘若因为一纸书信便主动后退,最终导致刘粲生还河东,会不会有人怀疑我想养寇自重,以要挟朝廷呢?
那般小朝廷,挟就挟了,但“养寇自重”这个考语,我却绝不肯担!我是为了华夏的安危,为了社稷江山、黎民百姓才起兵逐胡的,岂肯为一己之私而纵寇东归?!
想到这里,当即提起笔来,就在裴硕书信的末尾批了八个大字,然后掷还来使,命其携归。
那边刘粲在帐中背着双手,徘徊顿足,心急火燎地等消息。好不容易使者返回,呈上书信,刘粲双手展开——这不还是我送去那一封吗?哦,后面有批了字……定睛一瞧,只见龙飞凤舞写道:
“我之所在,即是裴柏!”
——你想族灭闻喜裴氏,砍伐裴柏,若有能力,那随便你吧。但我得生,裴氏不灭,我等裴氏心中的裴柏,自然万古常青!想要我放你一马……赶紧醒醒吧,别再白日做梦了!
刘粲见到这八个字,不禁气得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当即便将书信一把撕碎。可是完了又后悔,我应该把这八个字展示给裴硕瞧的——你看,裴文约根本就不在乎汝等族人的死活,则汝等为何还要与皇汉相对抗啊?
随即召集众将,说我刚才命裴硕写下一信,请裴该稍稍后退,好容我等安然退返河东,可惜,被裴该给拒绝了。
众将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心说皇太子殿下您这是急疯了吧,怎能行此下策呢?目前晋人的形势一派大好,裴该又岂肯主动后退,放我们逃生?您这不是白白地丧尽了脸面,却不得实利吗?
刘粲环视众将,缓缓说道:“我之所以为此,乃是慢敌之计也。”
随即解释,说裴该数日来只列阵,而不肯前,分明是自知力量不足,尚不足以正面击败我军,因而想要拖延时间,好等他各路援军陆续抵达。我本来倒是也不急着决战的,但如今河东遇袭,粮秣物资短期内难以再运送上来,点查军中存粮,不足五日之用,则若再跟晋人对耗,于我军大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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