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uluoqingsha
如果你曾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你能看见比楼群更多的东西。
看不见疲惫的脸,也听不到街巷里嘈杂的声音,无论是善的温暖,还是恶的阴冷,一切都在脚下很远。
这是一位音乐家告诉我的,他是我的采访对象,我们在一起待了半年时间。每天早上6点我就等在他家门外,然后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只是跟着他,我尽量让自己不会引起他的不自在,并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离开他一段时间。就这样,我记录了一个旅行箱的笔记,然后再加上更多的研究资料,当我又一次回到编辑部里那张桌子前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必须回家去整理这些堆满房间的纸箱了。好在我的同事们早已了解我的风格,而我的编辑也早已做好准备。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整理,将所有的笔记和我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打出来,钉成厚厚的本子,大概有新华字典那么厚,同时我也有了一个很好的内容索引,但我还没有找到一个主题。像我的编辑说的那样,“一个引子”,可以像钩子一样,把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得到的所有原始素材,和我心中已经十分清晰的人物印象,完完整整却又不累赘地端出来。你可以明白,每本杂志的空间都有限,不要期望有哪个编辑,看着你的稿子,然后说:太好了,一个字不能删,就这样刊登到每个可以利用的版面上。事实上,我从没有听到这种话,我甚至怀疑,只要有需要,编辑大人可以删去每一个必不可少的字。
当我面对纸面上的那些材料和我心中空荡荡的状态,我只有一个办法,打开我的音响。
靠墙那里,就在我桌子的对面,有一个矮几,上面搁着我的“听音乐”机器。
我没有太多钱,但我喜爱音乐,这或许就是这次任务,编辑想到我的一个原因。
设备很简陋,但我要说,里面花费的时间,一点不比那些花更多钱的设备。
音乐很快就传了出来,是那首叫作“夜雨”的曲子,很有名,但并不被大众常常提起,可能是因为在这首曲子里还没有那种迷人的魅力,而且作者也很执拗地不加修订,任凭它就这样保持原始的粗朴之风,或者像某个有名的指挥所说:“简直是个污点。”我这个版本来自杨的电脑,直接转录,原汁原味,无论它的优点,还是缺点。这大概和我从他那了解到最初印象一致。杨是一个真实的人,有时候像岩石一样坚硬,从不退缩,不作解释。事实上,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会告诉你什么,但你可以自己来看。”我没有带翻译,这让我听起话来有些困难,但我想这是值得的。我聘用的那位翻译,只在一些我认为必须的场合才会出现,并应我的要求,翻译一些对话。我将通过自己的记录和记忆,来加以验证。这让我对杨有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印象,按照我采访的经验来看,这种印象往往会得到后续修正,但无论怎样完善,你总会在截稿后发现,这个印象仍是这篇文章不可或缺的底色。
夜雨,顾名思义,来自于一个雨夜。那是杨最早期的创作。他在接受指导的时候,弹奏了这个不完整的曲子,展现出一种才智。贺宏垂教授在与我交谈时说,他认为杨的天分在这首曲子中已经得到初步展现,也让他有了信心,可以接受一个“门外汉”成为自己的弟子。“这是一个好的决定”。他说。我不怀疑这一点,因为每一位他的老师,都会对自己是杨的老师表示满意和欣喜。即使李迎珍教授并没有表现出龚晓玲教授那种兴致盎然,但我很怀疑,如果我不在场,她是不是会用一种“看女婿”眼神来看杨。我这么说,不是对李有所冒犯,事实上她在初识杨景行的时候,已经不存在这种可能了,但我认为,我的这种判断并非不靠谱,而且也在后续的采访中得到不断的证实。
李迎珍教授是杨的第一位专业教师,尽管杨最开始的选择不是她所期望的钢琴专业(这让很多人惊讶!),但从杨的成长道路看,相对于胡、贺、龚、丁等人来说,李迎珍当之无愧地,成为杨最重要的老师,杨也同样成为李最得意的弟子。在中国最有名气的音乐专业刊物《中国音乐》上,曾经刊发过一篇专访,所用的分题目就很恰如其分——李迎珍的关门弟子。在中国,“关门弟子”不仅仅意味着师生关系,还有一种隐含的情感和荣誉的纽带。我的中国朋友很肯定地说:如果这是武侠小说,杨将为他的老师打败所有来挑战的人,如果李此时已经告老归隐。确实是这样,在后续的专文中,我会有一个完整的分章来描述这种充满“功夫片”色彩的“踢馆”。
“夜雨”那个充满惆怅和迷惑的结尾就将结束,我的思绪开始放飞。杨是一个天才,天才总是敏感的,却又是博大的。敏感会带给他们世界的真实,而博大则让那些痛苦不会摧毁他们的信念,而是将之变为一种美。我曾经在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的音乐中,一次次感到这一点。记得我第一次听见巴赫的大提琴,是在一个没有光的黑屋子里,那一天我犯了错,然后得到禁闭的惩罚。我对于犯过什么错,早已没有任何印象,我的心中留下的痕迹,除了那让人恐怖悲伤的黑暗,可能就是不知那里传过来的大提琴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音乐。我很抱歉,在这里我要说一句,我亲爱的弟弟特洛伊,我们当时唱的“小猪小猪光屁股”,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音乐。这世界有好的音乐,也有糟糕的音乐,或者说,那些糟糕的音乐根本算不上音乐。
但我要说,那次我听到了音乐。那时候,我不懂什么调性、间隔、音色、符号,甚至乐器,我也无法分辨。所以,虽然我现在回忆“大提琴”,但对于那个黑屋子里低声哭泣的小孩子来说,他能听到,或许只是一种心灵的律动。“音乐不是音符的规律或无规律组合,除了心灵律动,无词可以转译。”我的音乐教师在第一课给了我这样的定义,我始终铭记,并用它来验证所有的音乐。
我问过杨,对于音乐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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