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是非。四字说来容易,做来亦不过动动嘴皮。定国大长公主的意思萧锦棠怎会不知。今日萧锦月失踪,四大家族为己利益初次交锋。舍一个楚清和牵制住穆氏的龙图禁卫当是再划算不过,且楚清和于宫中助力本不如楚麟城,舍一个御前女侍保住禁军统领,是个明眼人都会算这笔账。庙堂如棋,弃卒保车之理萧锦棠又怎会不知?
可她仅仅只是一个卒么?萧锦棠的心底第一次产生了犹疑。他忽的忆起初遇楚清和时的情形,彼时少女一袭绯色圆领猎装,足蹬短靴,马尾高束鬓缀长璎,腰畔系着一卷绯色的鞭子,那是怎样一个英气明丽的少女呀,竟是如此光华耀目。她踏雪拥着晨光而来,身侧似有金尘飞舞。她说他眼睛像是凉朔原上的神女湖时眉梢微挑,似起一带春山,琥珀色的瞳如酒流淌。
似乎每次见到她,自己都不可避免的沉进那双如酒的瞳里,她的气息像是三月吹醒桃花的风。太清殿中她忽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萧锦棠第一次觉得心突然跳的厉害,在她的掠过自己面上的吐息中,自己只觉仿若风中飞蓬,再难将息。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迫人明艳闯入这沉阔宫闱中,亮丽了荒芜的命途。萧锦棠不知道,所谓命运,就是如此狭路相逢。
“幼妹逾越礼制,荒废体统,不成教养。委实难以伴驾圣侧,末将附议太师所言。”
萧锦棠蓦地回过神,却见楚麟城亦半跪在殿前。他知道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但他就是不愿说出。若楚清和走了,那宫中是否又会回到以往的压抑荒芜沉阔?她若走了,还会再回这宫中么?那何日又是归期?
“陛下,为君者切不可耽于玩乐。”定国大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眼萧锦棠,提醒道。
“太师言之有理,且御前女侍的确目无尊法,荒废体统教养。传孤谕令,御前女侍楚清和即日起革职遣家,还望镇国公好好教养。”萧锦棠微微颔首,顺着话头下了令。他说这话时轻快且流利,像是让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出宫一般。他亦不知为何自己能说的如此轻松,分明那字字句句都似压在了自己胸口一般。
或许是自己演戏演到人戏不分了?就像是假象做久会成真一样。在这深宫庙堂,皇帝是这出戏永远的主角。一旦登台,非死不得下台。他听见了兰卿睿和楚麟城对自己揖礼呼拜陛下英明,而自己却麻木的说出天色已晚不再议事的话。他看着自己的顾命之臣们鱼贯而退,独留下自己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太清殿内,看着如昼灯火煌煌。
人声俱静,茶盏已凉,举目所极,倍觉苍凉。萧锦棠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早已不见昔日冻疮皲痕。他不再是那个在冬日中依旧身着破旧单衣的九皇子,如今他身着玄衣纁裳,位尊九五,可这双手却还是抓不住任何人或事。
飞白是如此,楚清和是如此。飞白不过是宫中最为底层的侍女,所以她被打死亦无人问津。楚清和不同,她有着尊贵显赫的出身,纵然犯下大错亦可赦免。如若她不过一介女侍,想必今日兰卿睿定会令自己下令将之处以极刑罢。
思至此处,萧锦棠用力的握紧了拳。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了,他再也不想无力的躲在他人身后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如楚麟城所说,他必须争取,自己既然已坐上这把龙椅,那就只有一往无前,因为他已是这个国家的君王,而不是那个棠棣阁任人宰割的皇子。若是自己还踟蹰不前,不说自己允下的诺无法兑现,便是连自己的性命亦会化作泡影。
萧锦棠起身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太清殿外走去,殿外龙图卫已经撤下,步云阶下再无人声喧闹。宫道幽幽,明灯飘摇如星子。夏夜里蝉鸣声声,潜龙水榭外风荷摇曳,绵绵清香如缕不绝熏人欲醉。萧锦棠抬头,只见今夜明月高穹,星淡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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