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兄,你说什么?天子命氏!?”
全家人惊愕之时,门口传来了惊的声音,他刚意气风发地回到家,迈入门槛,便被这句话惊到,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母亲更觉得双耳嗡嗡作响,老天,这份寿礼也太吓人了。
“惊,这些话太拗口,你来念罢。”
衷也稳不住了,连忙将信递给好容易站起来的惊,自己坐到了案后猛喝水,大喘气。
对他们这个小家庭来说,皇帝,和苍天几乎就是同义词,用母亲的话说,就像是荆楚之人最崇敬的大婶东皇太一,有一天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话,能不吓人么……
惊吞咽了数次口水,总算结结巴巴地转述起了两个月前,秦始皇对黑夫说的话。
“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
“今黑夫祖辈虽无氏字,其人亦无胙土封邑,却有官职,为北地尉,可以效昔日梁人尉僚,官名为氏,赐氏‘尉’!”
“尉!”
惊读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也在官场里厮混过一段时间了,没少为自己无氏而困扰,如今,却沾了兄长的光,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他指着自己鼻尖道:“从此以后,我就叫尉惊!”
“伯兄叫尉衷!”
惊又拍着侄儿的肩膀道:“记住,你今后就叫尉阳!”
“至于仲兄,他应该叫……尉黑夫!”
……
“尉黑夫……”
同一时间的北地郡义渠城,黑夫一边推着让工匠打制的摇篮床,一边对产后仍有些虚弱的叶子衿抱怨道:
“陛下给我赐氏,我已十分感激。但这尉黑夫,读起来总是有些奇怪!同样是以尉为氏,尉缭子听上去就顺耳多了……”
话虽如此,但黑夫回想起秦始皇那嘴角促狭一笑,当时差点没把他吓死,还以为皇帝要乱赐什么“公厕、犬、默”之类的怪氏。
幸好秦始皇没逼他造反,找来礼官,查找上古赐氏的流程,给他赐了个四平八稳“尉”……
嘛,什么司马、司空,这些氏也是从古代官职变来的。
听黑夫这么一说,叶子衿已笑得花枝招展,好容易痊愈的小腹都笑疼了,顺便将熟睡的儿子惊醒弄哭。
她最后只能无奈地对丈夫道:“良人,并非是妾无礼,只是良人之名,单独叫还顺口,但不论配上哪个氏,都有些拗口……”
妻子未言之意黑夫听出来了,他却正色道:“我可以易氏,却不欲更名。”
从古至今的人,改个名很容易,赵鞅可以改名赵志父,刘季可以改名刘邦,朱重八可以改名朱元璋,毛……额这个算了。
但黑夫这个名,对他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他安抚儿子复又睡去后,轻声说道:“我脱下了褐衣,扔掉了草履,磨平了老茧,愈合了伤疤,离开了故乡。”
“有时候看着铜鉴里的那个人,看着他锦衣玉食,手握大权,看着他宴宾客,起高楼,我甚至会感到陌生。”
“若连这名也换了,我恐怕以后,会真的忘了……自己是谁!”
他是穿越者,也是黑夫。黑夫祖辈八世野人,三代黔首,是被农妇织女含辛茹苦养大的二儿子。两个灵魂融合后的一个身体,他从苦难土地里站起来,扔掉了手中农具,在这个杀人盈野、命如草芥的残酷时代,努力向上攀爬。
最初是为活命,为家人过上好日子,后来是为了带乡党部属回家,让他们避免历史上的灾难。直到进了咸阳,站在世界的中心,仰望权力的冠冕,他开始想为这个时代,这个以后要饱受轮回和苦难的国家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不能忘的。
历史在被改变,他的初心,却不能变。
“妾知之,妾再也不会提及此事。”
叶子衿听得肃然,虽然不太理解黑夫为何如此固执,但也觉得,丈夫肯定有丈夫的理由。
默然半响后,黑夫才又笑了。
“不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黑夫摸了摸妻子的秀发,又看向摇篮床里熟睡的婴孩,眼中满是喜爱,笑道:“我是没法子了,好在已经给吾子,取了个朗朗上口的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