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往里走,他才发现这水深不见底。
一名贪腐的官员一席话,让喜恍然大悟。
”安陆荆蛮,你纵然将全咸阳,乃至于全天下的贪墨之吏都抓了判刑,黔首日子就能好过?吾等贪墨的那点钱,够烧阿房宫的几块砖?”
猛然回首,喜看清了自他入咸阳后,就一直隐约察觉的违和,来自何处了。
《为吏之道》教训秦吏们:需知民能,善度民力。但事实是,朝廷却从不顾及民生,天下十分之一劳力,一直在路上和边疆奔波。
官吏贪污一文钱就判罪,但无数的民脂民膏,却被用于建设宫室、甬道、廊桥,百吏乘机从中抽利。
朝廷要求官吏、黔首务必遵循法令,但朝廷自己,却经常喜欢带头破坏法律:一年的役期延长到三年,每年一次的口赋,最多时追加了十多次。本来该杀的人,皇帝一句话就放了,本不用死的人,却因上位者的怒火,被一起残杀。
法家绝不言鬼怪神灵,甚至不相信天,坚信一切皆决于人。然而,秦始皇却一味寻仙求长生,不惜耗费巨资,派遣使者通西域,修长达千余里的驰道直达玉门关,又筑阿房,期待神仙王母能入住。
喜抬起头看着茅焦,眼中满是不解:”御史大夫,我是乡下鄙人,从入武关开始,就看到无数的宫室,已经这么多屋子了,就算陛下后宫美人充栋,也够住了吧?“
他想不明白,为何要为这些多则无用的东西,荒废了真正重要的事。
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尽于耕农,妇人力于织,这是法家的理想,可现在,怎么全反过来了?
以上种种,就是帝国中枢,最大的违和!
“我窃以为,若想要吏治清明,不仅要律令严明,且需君主带头守法,恪守为君之道,为吾等做出表率。否则,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天下人见陛下喜爱纷奢,亦纷纷效仿,视法为无物也。故吏治之败,源于君道不正,若陛下一日不改弦易辙,纵然将全天下的贪官污吏都抓了,吏治依旧难清!”
贪污腐败是每个政权都要面对的难题,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但喜是个固执的人,固执的人,会认准一个理后,做自认为正确的事!
“你说的没错。”
茅焦叹气:“但你身为侍御史,又不是谏议大夫、博士,为何要如此刚烈直谏,这是越权了……”
“因为无人说话啊。”
喜苦笑起来:“谏议大夫们讷讷其言,儒生博士天天鼓吹天下太平无事,那些敢说话的,如淳于越等,早就被赶走了。”
至于九卿丞相甚至是御史大夫?他们一直在迎合皇帝,战战兢兢地守在自己的职位上,不敢多说半个字,伴君如伴虎,他们怕啊。
“御史大夫,我最怕的,不是吏治败坏,而是人人对此习以为常,熟视无睹,是明明看在眼里,却装作看不到!”
喜站起身,握着着牢狱木栏:”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总得有人说实话啊。
茅焦静静地听着,目光悲悯,从喜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曾在认为秦始皇帝做错事时,站在沸腾的大鼎前,面不改色地骂醒他,然后欣然就烹。
而陛下,当时幡然醒悟,劝下他来,对他说:“非先生,寡人几铸大错矣。”
那时候的陛下,能做到礼贤下士、虚心纳谏,躬行节俭,是理想的君王。
但是啊,人是会变的,从寡人,变成了朕。
一统天下后,皇帝不仅不再节俭,开始意得欲从,更严重的是,衿奋自贤,骄溢纵恣,群臣恐谀。
在秦始皇二十六年,也就是天下刚刚统一的那一年,还能做到“事皆决于法”,到秦始皇三十五年,则变成了“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
这一切,都不幸被尉缭子说中了。
“秦王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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