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放开手——”老人说着又张开双臂、陶醉似地仰起头,“风声在这一瞬间灌注进你的耳朵——像不像这世上的生灵,这天与水,在同你说话?!”
李云心眨了眨眼,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应景。
老人见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却也是不以为意。他在风中叹道:“你是已见惯了这些情景,因而并不晓得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倘若是一个失明的人、失聪的人,忽然能看能听了,就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子。我们周遭被看腻了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实则都是美不胜收的盛景。只是……”
他再叹一口气:“都被那些俗事迷了心窍。却见不到真正的精彩了。”
李云心的心中微微一跳。
因为他方才的那番话语和做派,他心里也有了一点点并不做准,却又异常大胆的猜测。
这老人所说的感觉,他其实是体验过的。而且,应该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体会得更加深刻、强烈。
需知他是带着记忆出生的——有关他从前那个世界、时间更久的记忆。
在从前的世界待了几十年、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几年,到底哪里的体验、经历、性格会占据上风?
至少在他这里……是从前。
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想象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样子,而他从前那个世界的人却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世界的样子。就在他在那里死去之前,某种可以令人身临其境的虚拟技术已经成熟,他甚至体验过数次。
海量的经历与知识占满了他的头脑——这些东西,并不是这个世界短短十几年的经历便可取代、忘却的。
他生出来,睁开眼睛。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哪怕是手中的一根筷子都值得他研究一整天。他看桌椅上的手工痕迹,看烧制的瓷杯瓷盏上的细小花纹。看木质房屋的铆接工艺,看那窗纸究竟是何种质地。
那时候这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秘密与新奇,他以观光客和土著的双重身份来接触体验,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
哦。
这里是真的。
我大概回不去了。
那种强烈得快要爆发的新奇感才陡然消失不见,随后投身到老头子口中的那些俗事上——法术与长生。
他的情况与老头子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但某些感觉却是共同的。这令他对这位“苏公”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听老人继续说。
他之前那一句“是哪一类事”似乎打开了老头子话匣子,而后就收不住了。
他先叫李云心看水看云,又叫他听风。
然后开始要他去嗅风里的味道。老人自称可以在这风中嗅出数百种气味来,并且可以根据那些气味知道气味的主人都在做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还指挥李云心潜入百米的深水从某一处石穴中捉来一条鱼。然后用恶蛟粗大坚锐的鬃毛剖开肚子给他看,以证明自己方才说的是对的——
这条大鱼刚才吃了一条小鱼,它的肚子里有“恐惧的味道”。
他苍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充满了情感与活力的心。他是如此的敏锐感性,以至于若非言谈之间仍有条理、理性,李云心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归类为精神疾病患者。
但这老人也令他想起了一句道经——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
这样的一段旅途对于李云心来说不算轻松,然而也并不算难过。他习惯用表情、语气、言谈内容揣度一个人的心。那是因为一个人的言谈之间总有逻辑可循。而这个“逻辑”,倘若再深入一些说,在李云心这里……
就意味着“掩藏”。
“因为、所以”这样的思维模式看起来简单直接,然而“因为”当中的内容就已在为了引导出之后的“所以”而做铺垫掩藏。无论经受过还是没有经受过训练的人都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掩藏本能。因为这种本能,一切都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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