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知道那些小光点,就是这个已知世界中最庞大、最繁华的那些人类城市。然而同广袤的大地与深沉的黑夜相比,世俗人的力量以及存在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道士从未下过“山”,因而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可悲的一种生活,以及那是怎样可悲的一群人。
从出生到现在,在一共四十六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居住在“云山”上。像他一样的修行者并不少——在云山之内出生,在云山之内修行,在云山之内羽化。他们对云海、骄阳、明月感兴趣,对云海之下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只有那些最有野心和最没有野心的人才会下山到世俗中去。或者为了历劫,或者为了享受荣华。然而在道士的眼中,世俗间的“荣华”比不上云山上的一壶月光。
云山就在他身后。但他眼下不可能看到云山的全貌。
因为云山如此巨大。
据说,它是由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尾名叫鲲的大鱼化成的。那一尾大鱼以太虚宇宙为海洋,遨游激荡。后来它累了,就停在这浑天球的云海之上,陷入沉眠。天人们便在它的身上施展法术神通,令它化作这云山,给修士居住。
又据说也许有一天这鲲会醒来。也许在亿万年之后,也许在明天。
道士喜欢这种说法。这令他们这些修行者心中常悬一柄利剑,不至懈怠。
黑猫所在的那间房就在云山的石壁上,位于云山的最底层。那房间之于云山,仿若一粒砂之于一头巨鲸。云山的形状的确像一尾鱼。道士没有看过它的全貌,但看过典籍。
他现在的位置大概在鱼尾,是三十六洞天关押恶行人的处所。他在虚空中站了一会儿,在烈风中向斜上方飞去。不一会儿有另一个人从另一侧也飞过来,两人在月光中汇合到一处。
来者是同样装扮的道士,年纪也仿佛。
讯问黑猫的道士与他并肩而行,沉默一会儿,道:“冥顽不灵。依我之见,斩杀了最好。”
后来者摇头,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却很清晰:“昆吾子宗座说过,不可杀、不可上刑。它们或许还有其他的用处。”
“一个是虚境的妖魔,一个是意境的妖魔。若是这云山上的修行人,都不许出洞天的。”道士不屑地说,“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以后用作……”
“就是你想的那样。”后来者点头,“宗座当初说的是,留这二妖。万一那李云心在下界制不住了,这二妖或可用来挟持他。”
道士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制不住了?一个丹青道士化身而成的妖魔,刚刚是真境——如何会‘制不住’了?”
“宗座总有他的道理。我们依言行事吧。”后来者言语间也有些无奈。
两人在月光中直上而去。
相比整座云山,他们像是一头巨鲸身边的两粒粉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