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道便终是忍不住,看着李云心:“心哥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李云心只又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道便知道他仍不愿意说——或许是因为“不愿意说”——又在转移话题。但李云心问的也是老道自己常忧虑的。李云心口中的她,是指时葵子。
刘老道知道他的心哥儿有时候像是使小性儿的大孩子。追问得紧了,搞不好要拂袖而去。于是只先说他自己的事。
他就陪着李云心叹一口气:“你走前用符箓将她封住了。我这些天看着,觉得情况不好,像是……人已经没了。”
没了就是指死了。倘若在几个月之前,老道遇到“人没了”这种事可不会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对于世俗人而言生死的界限意味着永隔,是人力无法逾越的。然而在这短短数月的时间里,他却已经见多了生死。因而晓得在玄门手段这里,死亡不意味着终结。也许他自己没什么办法……但李云心总会有办法——他相信他。
李云心愁眉不展地嗯了一声。又想了想:“预料之中。我那道符本来就不是保生气。只是封魂、镇尸。她眼下算是人死了,但魂魄被我封在尸首里。你……有心的话,就常去跟她说说话。魂魄还有知觉,天天困在死尸里,受罪。”
老道愣了一会儿:“这个样子?我只当她昏了……是这个样子?”
“你知道,人死离了魂,阎君就要来带人。所以是没法子的事。”李云心抬起头看刘老道,略犹豫了一会儿,“三花原来那身子,我弄得并不好。现在知道另一个法子比我从前的办法要好些。但我还没参透。为了她好的话……就再等一等。”
刘老道只叹了口气,算应允。
如此两人沉默了几息的功夫,李云心轻咳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怎么喜欢上的呢?”
他这句话说得轻且快,老道皱眉“嗯”了一声,只当自己听错了。
李云心便慢慢伸出手靠近了铜炉烤火,身子又微微往后倾,专心致志地盯着炉子里红彤彤的炭块,不经意地又重复一遍:“我是说你们两个,当初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了呢?”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入了秋”。手指转一转虚虚画了个咒儿弹进炉火里,那火焰便轰地升腾起来,火光将他的脸都遮住了。
刘老道这一次听得分明——他的脸也被那火光映红了。火势盛大,热浪袭人。这还哪里是烤火取暖,简直是要烤人了。他的心哥儿乃是神魔之身,凡火灼烧个一时半刻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他却不同的。于是忙往后退了退——坐定了,琢磨了好一会儿……
终于意识到李云心或许又遇到怎么样的麻烦了。
上一次他以为李云心死了,于是寄身在时葵子的南山山神庙里。但李云心半夜闯进来一言不发地坐着,问他那红娘子“是什么计”。那时候的模样神色……倒和如今很像。
只是……他才出了门不过数日,就又惹上这样子的风流债么?
老道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说——他又不是什么风流种子,对男女之间的情事知道得并不比寻常人要多很多。但这样的刘老道看着这样的李云心,心底又有些别样的情愫泛起来。他和李云心亦主亦仆亦师亦友……这四个“亦”字,他们两个人谁在前谁在后都不好说。他有时候像是李云心的大龄学徒,有时候又像是照料着他的长辈。
本就是两个天涯飘零的人凑到了一起牵连出一段缘果,到如今对刘老道而言对李云心而言,两人彼此之间大抵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将心里的话拿出来细细说的了。
因而从前很多时候会泛起在心里的那种情绪又生出来——有些酸楚又有些欣慰。像是年老的爷爷见到叱咤风云的孙儿辈在夜里被噩梦惊醒了踢了被子,于是慢慢走过去轻声细语地哄着睡了……
他便知道他的心哥儿如今又遇到了令他畏惧惊慌的麻烦……躲回来了。
于是即便是他这样的年纪和经历、对于直白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这种事尤其觉得尴尬为难,此刻却也要将脸板一板——只像是听到了什么寻常的闲话一样,清了清嗓子:“这个事儿呀。都记不清啦。十几年的事情——要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哪些念头……这东西是不好说的。”
“倘若两个人从前相互都不晓得,也没什么印象,哪能见了面、就……嗯……喜欢上了呢?倘若是相处得久了、慢慢、那个,喜欢上了……这东西就如同冰雪消融,怎么好说是从哪个时刻起开始消融的呢。不过心哥儿你这是……遇上喜欢的姑娘了?”
老道还不是很习惯说“喜欢”这个词儿。但好歹板着自己的舌头,将这些话流畅地说出来了。然后又随意地问了句,只当是在谈些家长里短的内容,或者说“明日应该往北边去瞧瞧那里的妖魔”之类的话。
他说了这些,李云心便沉默了一会儿——他的面孔掩藏在火光之后,老道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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