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后两个瞬间之间的那个瞬间里,他整个人只有外表是完好无损的,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血海里渐有白莲生,那是骨,然后有珊瑚生,那是肉,然后有枝蔓生,那是经脉,然后有叶片生,那是气窍。
被碾碎的腑脏、经脉、气窍,渐渐重新组合成形,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些画面,一定会因为神奇而震惊失声。
对承受这一切的陈长生来说,这却是痛苦到了极点的过程。
形容极致的痛苦,往往会用痛入骨髓,但他的骨髓都碎了,然后重新凝成小溪。
还有一个词叫痛入心扉,但他的心也碎了,然后在血海里渐渐重新浮出。
这是毁灭,也是重生,或者说新生,这是改天换地,这是日月换新颜,却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不要说是他,就算是折袖,也绝对无法承受得住这种痛苦。
风雨里的京都,回荡着他痛苦的喊声,那就是他在对抗这种痛苦。
在当时他的心神早就已经痛的麻木,直至将要涣散,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就算他醒来,也会变成白痴。
更可能的结局是,他的识海直接破碎,就在这个过程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很明显,天海圣后并不在意他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些,她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神情漠然,冷看雨夜,右手轻抚他的头顶,继续施予着最仁慈的恩赐与最残忍的折磨。
很幸运,或许是因为剑意海洋的磨砺,或许是因为折袖的榜样,或许是因为很多天的那个夜里,在百草园的秋林中,天海圣后曾经在他的眉心点过一滴清茶,或者是因为陈长生的灵魂最深处始终有那么一抹不甘心,所以他撑住了。
在漫长的仿佛无数个夜晚之后,他清醒了过来。
那道宏伟的力量与久远的沧桑意,还有些残余在他的身体里继续来回着,过程已经结束,痛苦还在持续,无数把极为寒冷真实的小刀,在他的身体里漠然地穿行,继续刮弄着他的骨与肉、神与意。
他痛苦到了极点,那便是酸。
他觉得从头发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无数只蚂蚁在贪婪地噬咬着自己。
他没有一点力气,就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坐照自观。
他的神识微动,开始观察身体的变化。
那是一幅有些眼熟、又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的图景。
那片悬在天空里湖水依然清澈,灵山在其间孤寂无言,幽府之门已然大开,门前的石阶上落着数片黄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
荒原里铺着薄薄的一层雪,很疏松,仿佛只要有风吹过,便能尽数带走,应该是先前这一刻,刚刚落下的星辉。
在雪原的原处,有渐融的雪水,正在原野间缓缓地流淌着,那些细细的雪水汇流成溪,然后成河,一路继续前行。
前面……没有断裂的山崖,也没有干涸的河床,更没有无尽的深渊,只是……一片平坦的原野!
(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