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面上是在说宋元公,而荀贞、戏志才、李博却都听了出来,他实则是借古讽今,是在用宋元公的例子来抨击当下之朝政。杨赐、吕强、向栩、张钧诸人的遭遇,不但使皇甫嵩、朱俊等人兔死狐悲,亦使荀攸等士子为之戚戚。宣康年少,在跟从荀贞前一直生长乡间,与外界接触不多,对荀攸的这番感叹他似懂非懂,不是很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战争,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这里就是赭丘!以前学《左传》,学到这里,我的老师告诉我,赭丘之战是史书所见之第一次一方弃长兵、纯以短兵杀敌而获胜的。荀君,是这样的么?”
在与华氏的交战中,宋元公吃过一次大败仗,差点弃城逃跑,后来在齐军的帮助下,采用了齐将的建议,挑选精锐的兵卒,弃用长兵器,全用短剑,与华氏的叛军肉搏激战,获得了胜利,败华氏於新里。这是否是史书有载第一次用短兵杀敌获胜,荀贞不清楚,对不知道的事他向来是有一说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因笑道:“可能如此!”停了片刻,见宣康露出神往之色,又说道,“叔业,兵法云:狭路相逢勇者胜。以短兵杀敌固然是‘勇’,然此策不可滥用,必须当确定麾下的将士尽皆勇敢、不畏死,又且是战事陷入僵局之时,才可以此克敌。”
宣康应道:“是。”
河对岸的亭部中还有些乡民没有睡觉,遥见灯火稀疏闪亮,时有犬吠鸡鸣传来。
荀贞驻马河边,立於垂柳之畔,远望了片刻,问荀攸和戏志才,说道:“公达,志才,今晚扎营时,听军中向导说对岸的这个亭部叫做辰亭,可是得名自辰陵么?”
对文史这一块儿,戏志才不如荀攸熟悉,荀攸应道:“想来应是。”
颍、汝、陈国这一带地处中原,春秋、战国之时发生过很多的故事、战争。荀贞问的这个辰陵即是春秋的辰陵,楚子、陈侯、郑伯曾盟於此地。两汉距春秋战国还不是太远,很多的地名都与春秋战国时的古地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岸的这个辰亭就正是辰陵之旧地。
荀贞遥想当年,诸国纷争,或战或盟,百家争雄,豪侠辈出,不觉情怀激荡。每当战乱之际就是英雄辈出之时,想及宣康白天时说的“君必能为一郡之太守”,他虽明知就眼下来说这是不太现实的,他才二十出头,此前最高的职务只是郡兵曹掾,既非孝廉,也未曾治过地方,朝里也没什么后台,军功虽高,一跃为太守难度不小,但却依然忍不住想道:“也许若干年后,我亦能逐鹿天下。”与黄巾军的战争,不但使他成长了,也彻底激发出了他的野心。
昔在颍川郡,只是一郡之地,没有见过多少外郡的英雄名士,也没有见过几个朝中的高官名将,每当想及天下之大,每当想起那些外郡英雄、朝中名臣的高名,难免会生出敬畏之心,就好比“卫青在位,淮南寝谋”,便算有些野望,却也不敢有太大的野心,而自从皇甫嵩征战以来,皇甫嵩麾下尽皆朝中的高级将领、各地的才士俊杰,如北军五校的那几个校尉,如傅燮、孙坚等人,一见之下,并肩作战,他却发现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傅燮的干才他固不及,孙坚的猛鸷他也不及,可他却也有着傅燮、孙坚没有的长处。朱俊号称名将,荀贞自忖,若与他放对,自己可能打不赢,但是有戏志才、荀攸相助,有典韦、乐进、陈到、许仲、刘邓、江禽、陈褒等为爪牙,却也不致大败惨败。至於那几个北军五校的校尉就不必提了,北军五校偌大的威名,在这两个月的征战中却根本没立下什么显著的功劳,北军五校的步骑将士徒有精良的兵械,却无敢於死战的勇气。
天下的英雄名士如此,朝中所谓的“精锐部队”如此,而又明知天下将要大乱,而又在颍川、汝南两郡的作战中接连立下数一数二的战功,荀贞怎会不因此滋生出更大的野心呢?
只是,皇甫嵩善战多谋,用兵如神,攻伐战取,无往不克,却是一座令荀贞仰望钦服的高山。更主要的:皇甫嵩怀忠履义,对朝廷忠心耿耿。荀贞回顾远处夜下的军营,中军里火把通亮,皇甫嵩现在大约应该是在处理军务?他心道:“一日皇甫嵩在,我就一日做大汉的忠臣。”
回顾往昔,也许荀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野心增长之快速令人惊讶。
就在几年前,他还只是想保全性命,随之有了些野望,但那些野望也只是隐隐约约,没有细想过的,而现在他却明明白白地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或许这就是战争的魔力,不经战争时觉得可怕,而参与其中后,打多了仗,杀多了人,胆色也就上去了,野心也就增加了。也难怪五代时有名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军旗所指,千众奋勇,挥剑指向,城破敌摧。他现如今麾下只有三千之众就有这种“生杀予夺任我”的感觉,若等到麾下有三万之众,十万之众又会是怎样的酣畅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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