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大概意识到了状况的公孙珣翻了个身,却是准备偷个懒,再赖一下床。
然而,他刚一趟下,便重新坐了起来。
“门口是谁?”公孙珣借着清晨的微光,隐约察觉到了门口有人侍立,而且身材格外显眼。
“君侯!”门外那个身材格外高大之人推门而入,然后拱手问候,竟居然是关羽。“君侯居然醒了吗?可是觉得窗户开着太冷?这是娄督邮吩咐的,说是对身体有益。”
“窗户留缝是对的,我也应该无碍了。”公孙珣一边说一边勉力挤了下眼睛……这是人想要活动前为了探知自己身体状况的本能动作。“只是长生,你为何在此处?看天色未明,你居然是侍立了一夜吗?是谁让你来的?”
话说,关长生虽然性格刚强,但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他几乎是立即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很显然,公孙珣这是见到关羽在门前侍立,有些担心对方受到了冷遇,或者是被迁怒。毕竟,是个人都能想到,他公孙珣之所以受了风寒,恐怕跟昨夜去追索那个大个子脱不了干系。
实际上,若不是是基于这样的事实,性格倨傲的关长生又怎么会甫一投靠便主动提出来为对方看守大门以作护卫呢?
说白了,他虽然骄傲,但更讲究知恩图报,事情因为自己而起,又怎么会腆着脸无视呢?
不过,此番公孙珣甫一自昏沉中醒来便主动询问此事,关心的姿态溢于言表不说,尤其显得真诚可信,倒是更让关羽有些过意不去了……这年头,愿意做出姿态的贵人本身就很少,这种很难作伪的真诚就更是难得了。
一念至此,原本想正色解释一番的话到了嘴边,关长生却只是轻轻揭过了:“既然受了君侯招揽,又怎么能无所为呢?河堤繁杂,诸位皆有职责,羽闲人一个,便正好前来值守。”
坐在榻上的公孙珣听到这话,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失笑言道:“说到这话,等我托付董太守销了案子,便为你安排职司……只是长生,这郡国之中你可有什么中意的职司吗?”
这便是尽所能及之下,职司尽管你来挑的意思了。
“若还是在河东之时,君侯如此问我,我大概会言愿去军中为职,但如今自河东一路行来,倒是方知《春秋》所言不虚。”关羽听得此言,便昂然立在门前应道。“故此,君侯将来但有疑难之处,便交与我便是,无须刻意安排。”
这话听起来像是推辞,但更像是一种自得。
但公孙珣也不以为意,只是下得床来,随口而问:“《春秋》所言何事?”
“《曹刿论战》篇,肉食者鄙!”关羽倒是面红心不跳。“羽沿途所见,执政者、当权者多为碌碌无为之辈,更有甚者,则鱼肉百姓、贪鄙无度。所以说,在下便再是无能,也不至于比这些人差吧?!”
公孙珣一时失笑无言。
只能说,眼前这位九尺巨汉的回复倒也很关羽了,最起码这份基于下层立场对上层人物的骄傲还是很让人身临其境的,跟自家老娘故事中一模一样。
而且还必须得承认,人家骄傲归骄傲,但所言却不虚……别人不知道在各处都摸爬滚打过得公孙珣难道不知道吗?无论是肉食者的贪鄙,还是关羽本人自恃的才能,确实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就这样,趁着天色已明,从大病中醒来的公孙珣顺势与关羽交谈了起来,二人从这户人家院中出来,边走边谈,渐渐移到了外面的一处小坡上,话题也多半是围绕着后者家中情形,以及逃亡途中之事而论。而到了这时,公孙珣才知道,关羽居然已经有了婚约,而且家中在河东解县也不是什么底层,因为其祖父是教授过自己孙子《易经》、《春秋》……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至于说他身上如此明显的傲上而重下,怕是跟之前逃亡途中的经历有所关联……关长生恪守道德,不偷不抢,那便只能和底层百姓混迹在一起,难免体会到了民间疾苦。可以说,此番逃亡对关羽的性格起到了强烈的塑造作用。
然而,交谈未久,朝阳之下,二人远远的便见到河堤上一片骚动,然后数骑飞驰而来,为首的赫然正是娄圭。
“君侯!”娄子伯远远见到公孙珣立在山坡上,倒是不由大喜。“你果然已经大好了吗?我听到侍从去报信,还一时不信。”
“子伯不晓得。”公孙珣见到对方也是远远失笑。“我这人天生不怕生病,无论是大病小病,昏睡一两日便都能好转,想来是有一番说法的。你想,当日弹汗山那般情形不也活下来了吗?”
娄圭闻言愈发欢喜,又赶紧从马上取来一个马扎,亲自撑开请自家主公坐下。
公孙珣倒也没有推辞,一边坐下一边径直询问:“如何,堤上可有妨碍?”
“这倒没有。”娄圭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孙珣的气色后,终于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众人听说君侯清醒,大多兴奋不已,便推我来看。不过,前天晚上那件事……”
“长生不是外人。”公孙珣见状会意笑道。“尽管说来便是。”
娄圭也是会意,再加上他昨日其实已经跟关羽有所交流,便只是拱手一礼,便赶紧与公孙珣汇报道:“张晟昨天夜里便回来了,还带来了太平道的大医,张角的幼弟张梁。”
“来的如此之快吗?”公孙珣倒是为之一怔。“此间虽然靠近钜鹿,可一日夜而回,俨然是半路上没有半点停留。”
“不错。”娄圭正色道。“看对方的意思确实是张宝私自所为,张角并不知情。而且此番遣张梁过来,应该也是得了张角准信,有话与君侯交代。”
“那便麻烦子伯将人带来好了。”公孙珣本就要与对方虚与委蛇一番,自然无话可说。
娄圭当即依言而行,返身去堤上寻人。
话说,公孙珣此番偶感风寒,也是让娄子伯有了一些更加清醒认识……对方一旦不在,分明大权在握,他却只觉得诸事难为,而等到对方刚一醒来,他却又觉得万事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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