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公台与诸君。”果然,无奈之下,崔巨业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指着星空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星象虽乱,但在下数月前曾亲眼见大星北移过银河,可见河北大势当在南来之人!故此,车骑将军引兵北渡后,传来召令,在下便不再疑虑,专程前来相助……换言之,这河北大势正应在袁车骑北渡黄河之上!”
这一番话,前半句是说给陈宫听的,后半句俨然是说给袁绍听得。
然而,陈宫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对方话音刚落,他便放下刚才趁隙端起的酒杯,继续扬声逼迫:“若早在数月前崔君便已经知晓河北大势在袁车骑,那敢问崔君,为何不去劝服自己族兄崔敏崔府君弃职归乡避祸呢?崔府君现为涿郡太守,位置紧要,若有一日咱们车骑将军一统河北,而崔府君却又囿于局势与君臣之义屡做抵抗,岂不是会有不忍言之事?巨业兄身为人弟,却坐视自己兄长落入歧途,难道不怕被人耻笑吗?”
此言一出,崔钟面色难堪至极之余,却根本不能做答,而周围人也纷纷窃窃私笑,便是崔琰都连累着被人指指点点起来。
话说,清河崔氏这一辈最出色的三个人,年纪最长的崔敏为涿郡太守,俨然是要跟着公孙珣混下去了,而在清河本地的崔钟,去青州求学的崔琰,却选择了袁绍……这倒不一定是分头下注了,而像是更加保守的随波逐流。
平心而论,乱世之中,这种事情倒并不是什么值得嘲讽的东西,但谁让崔钟刚刚非得说什么天命、星象呢?这就难免要丢人现眼了。
崔钟尴尬立在彼处,几度欲言,但每次想开口却都见陈宫捻须冷笑相待,也是几度又重新闭口。而其人尴尬欲死之时,倒是崔琰终于看不下去,无奈起身避席,主动朝陈宫躬身行礼告饶:“乱世之中,区区一人,宛若飘萍,存身立志,安抚一方,用命一方,各有所遇……这种时候,尽忠职守都难,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期待什么大势呢?”
崔琰如何姿态,倒是让陈宫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崔钟也出了个大丑,所以其人也是微微拱手,便准备重新入席,就此作罢。
但眼看着陈宫入座,别人倒也罢了,坐在上面的袁绍却心中有气,然后忍不住趁机稍微回护了崔钟几句。
“公台何必咄咄逼人?”首席之上,袁本初放下手中酒樽,一声叹气,俨然已经带了几分酒意加几分不满。“我何尝不知道所谓公孙氏与袁氏相争,其实只在卫将军与我,公孙瓒这两郡得失并不足以定河北大局?然而,卫将军苦心经营河北十年,一起兵便有北面十郡之力,现在更是坐拥四州二十郡!而我自去年起才开始用心于地方,如今却也据有青、兖二州十四郡,若能再破公孙瓒压服韩馥,便也可隐约有二十郡之地,且户口、财帛还要更胜于幽州边鄙穷郡……一年便追上公孙文琪十年之功,难道还不能称得上有几分天命吗?”
陈宫原本已经准备放过崔钟了,闻得此言,反觉的怒从胸起,血气上涌,便当即重新起身,作色抗辩:“明公天下仲姓,五代三公,百年经营,竟被卫将军十年追平……若是以此来论天命,天命到底在谁手?!至于崔巨业此人,明公取清河,用崔氏子弟为将安抚地方,当然让人无话可说,唯独军国大事,要是信了他的这些妖言,迟早会自取其祸吧?!”
此言一出,席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或坐或立,皆失惊愕难语……毕竟,这番话与其说是嘲讽崔钟,倒不如说是公开贬低袁绍和袁氏了。
这要是换个不能忍的,估计马上就要下令砍人了。
当然,半晌之后,陈宫率先回过劲来,自觉失态之余也赶紧主动避席谢罪:“属下酒后失言,望明公恕罪。”
袁绍冷哼一声,原想就坡下驴,但其人想到刚刚陈宫所言的那些话,反而越想越羞,越想越愤,最后居然干脆掩面而走了。
主人退场,崔巨业同样羞愤无语,所以同样掩面仓促而逃,陈宫趴在那里行礼,却遇此情形,自然觉得没趣,便也只好起身拂袖归帐……剩下众人,一时尴尬难名,最后还是在逢纪的主持下,方才各自散去回营。
话说,袁绍回到自己帐中,心中多少还是难以平静,但稍待之后,却有一人直接掀开帐幕追了进来,却是之前一直看戏的许攸许子远。
而这,其实让袁本初稍显疑惑。
“子远非是那种善于安抚人心之人。”烛火之下,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榻上的袁绍蹙眉相对。“此时追来,可是有什么别的言语吗?”
“本初说的哪里话?”许攸闻声捻须嗤笑,然后自顾自的在对方榻上坐下。“我如何便不能安抚人心?要我说,和陈公台相比,我南阳许攸简直堪称温柔体贴!”
袁绍勉强干笑:“公台性格刚直,但智谋深远、才干卓绝,更兼……”
“更兼二张、刘公山、鲍允诚等人事后,兖州人心不安,而陈公台乃是兖州人心所系,就更不能轻易断绝了。”许攸坐在那里自顾自接口道。“而崔巨业这种人也是你袁车骑将来维系冀州的倚仗,两方不顾体统,当众惹出这种事情,着实让人难堪。”
“子远果然比公台更善安抚人心……不过子远如此通透,想来也是知道我的为难!”袁绍愈发苦笑,却又渐渐笑不出来,只能无奈严肃起来。“界桥那里明明是韩文杰偷袭我,可所有人都说是我袁绍恃强凌弱,是我负他韩文杰在先,然后人人都说二张、刘岱的事情在前,就不要再造杀孽了。所以,我虽然打赢了仗,却不能一卷而下邺城,反而只能派我外甥还有仲治他们那些颍川旧人去好声好气的劝韩文杰……子远你说,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明明一战而胜,明明我的兖州精锐就在界桥,明明冀州其余可战兵马全在此处,明明其人已经没了半分抵抗之力,却还要如此费心费力。”
“幸亏那些颍川人和那些兖州精锐不在这里,”许攸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否则今晚就更热闹了!”
袁绍双手扶着床榻一时摇头:“子远,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是想趁机告诉我,说我行事太急,以至于麾下众人派系分明,对不对?兖州的、青州的、颍川的、南阳的,过些日子击败公孙瓒,压服韩馥后,冀州为战场,今日弱势的冀州人也要起来,到时候就更难了。”
“恰恰相反。”许攸一声长叹。“我今日真的是来宽慰你的,而且我想告诉本初……你不用担心这些人会因为内斗而如何,因为但凡你在一日,这些人或许会相互争斗不休,但绝不会因此有背离之意,更不会耽误你与公孙文琪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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