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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须知饮啄繇天命(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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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珣当即再笑。

  郑玄见状,赶紧再言:“其实,将军之前讨平董、袁,用兵为先,以威势、刚强为首,自然是正当其时,而且将来还要继续讨平中原、荆襄、巴蜀、淮扬,想来还是要继续维持威势的。但如今既然兵事稍解,且将军受命辅政天下,主政河北,以行政而论,光是用强恐怕也是不足的,而崔季珪的意思,无外乎在此,并非是要故意寻将军不是……且,且老朽的这些学生,多为无能之辈,若将军真觉得他们碍眼,或是觉得他们所学不精,何妨开释,让他们随我归高密读书呢?”

  “郑公,天命是什么?”公孙珣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却让在场之人全部变色的问题。

  “天命不彻,则天命不改!”郑玄肃容相对。

  话说,郑康成这里一共引用了两个典故,前一个是《诗经》中的言语,原文是一个忠臣对周朝衰败、腐败的哀叹,但最后却重申了自己对周王朝的忠谨;后一个则出自《春秋》,原文正是‘周德虽衰,天命不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用在此处,一边是正面回答了公孙珣的问题,另一边却是表态之余直接警告了公孙珣。

  “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孙珣不由再三而笑。“我是想问一问郑公,天命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天之意还是神鬼之心?”

  郑玄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依旧严肃:“自然是天道本意……至于鬼神所类,皆属天道,所以鬼神之意也就是天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公孙珣终于也跟着肃容起来。“当年有位师长对我说,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我深以为然,而卢师听到后是很不以为然的,以至于颇有争执。而前一阵子,我在北地刚刚见了卢师一面,卢师虽然没有明白言语,却在论及身后事时说,死人不得争活人,死后弃棺椁单衣葬于三尺坑……这应该是心中已经渐渐摒除鬼神之说吧?郑公,鬼神是有的吗?”

  郑玄欲言又止,却只能稍顿之后缓缓而言:“我教授经学,乃是囊括大典,网罗众说,并不在意于学问对立,便是学生也鼓励他们思辨反问,而这种事情,悉信则非,不信亦非,卫将军也不必拿子干与我相较。唯独……唯独将军今日有备而来,且咄咄逼人,莫非是下定决心要处置老朽门生吗?”

  “不是要处置郑公门生,而是要处置袁氏降人,反而是郑公你,不该屈尊纡贵,强行插手此事……须知天下争雄,刀枪相对,既为其事,便当其责。他们既然入仕为人臣,操持兵戈军事,那且兵败之后,合该军法处置,难道要我为了郑公坏了法度不成?”言至此处,公孙珣不由负手而笑。“乱世之中,法度为重还是人情为重啊?郑能不能再教教我?”

  郑玄沉默片刻,旋即开口相对:“我以为,法度不过情理……而且此事若是有明文法度,老朽何至于专门坏将军制度?此事难道不是本就模棱两可之间,以至于数月难断,人人生疑,又兼老朽难逃师生情分,方才主动来问的吗?”

  “我懂了,”公孙珣缓缓颔首。“郑公此行不是用身份压我以求干涉司法的,乃是我本人粗疏,没有制定好相应政策……所以,郑公是来参与制定政策的?你是觉得法度、政策这些事情该由你来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郑玄一直到此时都不见半分怒气,着实是好脾气。“如今是卫将军秉政,朝中诸公相辅,即便法度不合、政策不公,老朽为一只知教学的草民,只会讨论,不会干涉参与……”

  “郑公虽白身亦可以参与,我说的,但仅限于今日。”公孙珣昂然坐回原处,借着身侧水波扬声而言。“非只如此,今日在场之人,无论文武、士民,包括那些囚徒,只要是有一席之地的,都可以参与……今日咱们便在此处当场立些法度、定些政策、制些规矩……但我有言在先,无论今日争执到何种地步,结果如何,这都是你们亲自参与制定的东西,事后既不可以自毁其言,也不能因为事不遂心便妄加诋毁。”

  “如此,将军可称大度。”郑玄第一个反应过来,俯首称赞。

  公孙珣抬手示意,郑玄自然坐回,韩当也赶紧归位,甲士们纷纷撤离,周围诸人也纷纷释然,唯独崔琰,本来也要在郗虑的硬拽之下坐回去的,却被公孙珣远远一个眼神将那郗虑吓得缩了回去。

  “天子年幼,我为辅政大臣,自然当仁不让,所以我先说,你们再议!”公孙珣等周围人坐定,方才继续扬声而言。“其一……既然崔季珪说话了,那便从此开始……天下板荡,百姓流离,士女涂炭,以重定天下而言,自三辅、幽州后,当度田于天下,并清理户口、清查人口!这一条,乃卫将军公孙珣所举议,袁氏逆臣、清河崔琰反对,其余诸位,谁同意,谁反对?反对者可与崔琰一道起身,我非董卓,议者无罪!”

  众人自郑玄以下,包括吕范、审配、娄圭、韩当、田丰、荀攸、关羽、程普、朱灵、太史慈,乃至于数百官吏、将佐、幕属,甚至还有那些战俘,以及夏侯渊、毛阶二人,几乎俱是一怔……但旋即各有姿态,远处一直沉闷无言的许攸干脆笑出了声。

  公孙珣见状也不急,只是随手从被掀翻的大案取来一个原来盛温水的铁盆,倒扣于身前,复又拔出腰中断刃,击盆而语,刀背如秋水浮光,拍打盆底,清脆响亮:

  “今日到场有位者,包括夏侯妙才与孝先,凡河北诸州军政要员、名士将军,大儒尊客,共计三百五十七人,皆可议论,若有三一之数以上者皆不以为然,那就是恶政、恶法,虽然是我提的,那也不能推行……可换言之,三击之后,若无一百二十人以上起身反对,那就要颁行天下了!只此一日,机会难得!”

  说着,公孙珣不急不缓,第二次挥刀敲下。

  依旧是沉默无言,而且当然如此,公孙珣虽然许所有人参与,但败军之俘虏,性命都为人所握,又有几个如崔琰那般如此硬实的?

  而公孙珣的下属,则需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是武将,以他的威望和这些被他精选提拔上的武人,谁会反对他,谁又敢反对他?君不见关云长等人干脆都已经扶刀顾盼左右了吗?另一半文臣,虽然不敢说人人齐心,但一来为首之人多是他多年信重提拔举任的,二来当着外人的面,除非确实不满至极,他们又怎么好违背自家主君意志?

  只能说,公孙珣潜心经营十五六年的班底,外加此番覆灭袁绍大胜之威,到底是换来了回报……国家产生于战争之中,这就是战争的结果,说起解决分歧,没什么比战争更利索。

  刀背第三次击打到了铁锅背上,依旧只有崔琰一人立于席中,唯独其人始终面不改色,倒也堪称气度从容了。

  “善!”公孙珣握刀而笑。“度田天下,此事定下了!”

  众人居然一时释然。

  “其二,”公孙珣环顾四周,继续握刀扬声而起。“诸州动乱,百姓多有离散,一则抛荒甚重,二则豪强大族趁机广据良田,三则从袁绍为逆者不得不罚……当于度田后,收逆产、合荒地,以战俘、流民、收降盗匪合而屯田,兼代行地方徭役……这一论,依旧是卫将军公孙珣所举,袁氏逆臣清河崔琰一人反对,诸位有反对者,可起身从之!”

  “敢问卫将军。”崔琰身侧不远,一人忽然起身,却正是南阳许攸。“如我等败臣逆贼,若要收逆产,当以何为据?”

  “自然是以罪论,这个待会还要再议,但若不参与军事,原则上不收浮财、宅院,只没超出本家人口的多余田地。”公孙珣头也不抬。“如何,子远要与崔琰同列吗?”

  “两军临战,兵戈连绵数千里,死伤何止十万,而今日将军一朝得胜,便是将我们一并杀了,将降卒一并坑了,也最多只是说你残忍,却不能说你无由……如今只收我们这些罪臣多余田地,还要将降卒安置屯田,将军堪称仁慈了,我又怎么会与他同列呢?”说着许攸俯首作揖。“我要谢过卫将军大度!”

  说着,其人兀自坐回去了,而公孙珣顺势敲响盆底,却依旧只是崔琰一人独立。

  稍倾片刻,公孙珣专门回头看向身侧郑玄,眼见着这位天下儒宗也束手不言,却是毫不犹豫,直接敲响了第三下。

  “如此,收拢青、兖、营、冀四州逆产,招抚百姓联合降卒军屯、民屯一事也已经议下了。”公孙珣不慌不忙,继续言道。“这第三件事,乃是我有感于乡间豪强之盛,亭乡之政着实难为,外加地方盗匪频发,所以想仿效当年我在赵国、中山的行政策略,推行地方什伍制度,五户为一伍长、二十五户再为一保长,最后连上里长,许以算赋减免、些许秩俸,直属州郡,以作治安事……这个三长之制,可有人反对啊?”

  众人依旧不言。

  “既如此,还是崔季珪一人反对?”公孙珣敲完第二次盆底后一时失笑。

  “将军何必如此?”终于有人不耐了,却还是许攸许子远。“事到如今,你自存威德,直接定策便是,何须在此一而再再而三呢?”

  “总要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公孙珣倒也不气。“子远你急功近利了……”

  “要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杀几个人便是!”许攸昂然而对。“梁期城下、界桥之畔,难道死的人不是血流成河吗?事到如今,怎么反而束手束脚了?就因为一个郑康成吗?他不过是老糊涂了,只以为自家子弟性命贵于他人,你如何不懂?自古以来,欲行变法何尝有不死人的?商鞅、吴起是怎么死的?”

  “子远是真糊涂了。”公孙珣不以为然。“自古以来欲行变法固然未尝有不死人之事,但梁期一战、界桥一战,乃至于袁本初本人,难道不都是为此而死的吗?实际上,若非见汉之旧制,大厦将倾再无一用,我欲行新制而挽天倾,又何至于与袁本初刀兵相见呢?所以说……杀的还不够吗?”

  “就是还不够!”许攸在周围俘虏们的惊恐目光之下,直接起身离席向前,来到公孙珣所做高台之下,以手指崔琰、郭图、辛评、荀谌等旧日同僚所在而言。“河北连番大战,你所杀者乃是袁本初治下豪强抵抗之心;蓼城平州兵浮海而来,你所杀的是与你并争天下的枭雄之身;而今日,这些世族子弟、儒生名士却不与他同,你若不杀一二以正军法人心,将来他们必然会阳奉阴违,毁弃你的新政!要我说,若他们举郑康成为旗,你连郑康成都要杀之以示决心才对,何必如此做作?”

  郑玄面无表情,端坐不动,公孙珣也是同样面色从容,其人抬手举刀一击盆底,却又随意而言:“三长制度已定……子远,若我如此,与董卓何异?”

  “董卓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与你相提并论?”许攸向前数步,直接来到满地狼藉的高台之上,继续慨然相对。“董卓以私兵进洛,擅行废立,而你却有讨董之功,兼卫将军辅政之名正言顺;董卓兵马强盛一时,却只知劫掠无度,而你却经营北地数载,根基牢固,如今更有河北九州在握;董卓一旦得势,恣意妄为,而你谨守本心,行事以立法为先……而如今,为立法杀几个人又何妨?谁能反你,谁能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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