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尚书、尚书郎俱皆色变……这是在找死吗?!如此情形,便是刘陶也忍不住握住了旁边一名尚书的衣袖,就等曹节发怒,便要强行扯着这个同僚上去拦一拦!
只是,卢子干在哪儿呢?!
曹汉丰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他颌下无须,却有一缕花白的发梢在高冠下轻轻飘动,不知道是一种另类的须发皆张还是根本就是对面窗口有风出来。
而另一边,公孙珣已经开始在心里打鼓了……他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当日卢龙塞夜袭柯最阙时,他还有胯下一匹马手中一杆点钢槊可以依靠;当日在柯最坦大营中的时候,他还有四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心腹可以做支撑;弹汗山下的时候,他更是有一千多精锐汉军作为依仗……
那些时候,生死也好,都是自己主动选的,也都是自己主动做的……死了也是技不如人,力不如人,但今日他虽然比曹节高,比曹节壮,也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的把握,但偏偏对方只要一句话,他就会落得和段熲一个下场!
不仅自己身死,还要连累家人,还要让自己母亲了无生念……可怜自己还没有个孩子!早知道就不该凡事让着赵芸,应该早早纳几房妾室,生儿育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节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来,将面前地上的文书给捡了起来,又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然后居然递回给了公孙珣:“文琪所言,颇有道理,为政者当以宽恕为先,无论如何又怎么能祸及家人呢?这是你的上任文书,拿好了……此番确实是我错了!”
且不提其他人如何反应,接过文书的公孙珣却是汗如浆出,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既如此……?”
“既如此,”曹节拢手答道。“我当上奏天子,凡此四人眷属,皆发还原籍,不加追究。”
“曹公仁德,必有福报。”
“也不要什么福报了。”曹节不由摇头笑道。“只求家人平安便可……我儿女皆去魏郡老家替我祭祖,文琪上任途中不妨往彼处一趟,替我捎个口信,让他们早日归洛。”
“顺手为之,这是自然。”这便是议定要在河北交人了,公孙珣当然无话可说。
“既如此,你且去公车署交换文书、上交印绶去吧!”曹节随意摆手道。
公孙珣大松了一口气,便朝对方行了半礼,又在刘陶等人的惊异目光中团团大礼相辞。
不过,就在公孙洵准备离开满是虎贲军的洛阳南宫之时,一直束手不动的曹节却又忽然失笑,然后喊住了他:“刚才公孙郎中大言煌煌之后,良久不语……是在想什么?”
话说,曹节说话时细声细气,但甫一出声,原本还在出言相别的尚书台众多重臣、人员却都个个屏声息气,尚书台内也再度鸦雀无声。
“不瞒曹公,”已经准备离去的公孙珣没了压力,倒也算是坦诚以待。“在下刚才在想,自己其实应该早就多纳妾室,开枝散叶,这样便是今日死了,寡母也能有所依靠。”
“你这种人也会怕死吗?”曹节立在尚书令房前,面向廊外鸡舍,居然一动不动。
“天下间谁不怕死呢?”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曹节轻声接了过来。“这首诗写的多好!人啊,还是活着为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公孙珣默然不语。
“可公孙郎中,你既然怕死,可为什么还要专门入宫与我说这番话呢?就不怕我真的凶性大发,让你死在这南宫之内?活着不好吗?”
“人生于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公孙珣看着对方背影,已然是失去了耐性。“我辞行话语已尽,曹公好自为之。”
“你话语已尽,我却没有。”曹节忽然转过身走了过来。“刚才我说身为上官,并没有言语赠你赴任,但此时却已经有了。”
就在此时,立在尚书台门内的公孙珣远远看到了桥玄的身影,不由胆气愈足……这是对方依照昨晚所言前来为自己压阵的,虽然有些晚,但也无所谓了。
“还请曹公赐教。”公孙珣心中突然大定,自然随意。
“我记得你初来洛中不久,便做了一件好大事,因此名扬畿内……是与段熲在铜驼街上公然亮刃,对不对?”
“对!”
“然后你又在洛中与阳球连接,以中都官从事之名参与诛杀王甫,驱除袁赦,从而名动京华,为士人所重,对不对?”
“对!”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看你这两番壮举的吗?”说话间,曹节已然踱步来到了公孙珣身前。
“不知道。”公孙珣坦诚应道。
“实话与你说,我是很不以为然的。”曹节微微摇头,然后居然伸手指向了尚书台的窗外的鸡舍。“当时的你在我眼中,与这尚书台窗外乱蹦的小鸡仔一样,堪称可笑!”
公孙珣不由面色突变。
“段熲垂垂老矣,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魄,一个没牙的死虎罢了,而你一个血气正旺的白马中郎,对这种人亮刀子算什么勇气?!”
公孙珣捧着自己的赴任文书,默然无语。
“还有诛杀王甫,驱除袁赦一事,你扪心自问,你有半点尽力之处吗?全程不过是为人刀斧,最多称得上是顺势而为罢了!”
公孙珣依旧默然。
“不是说你做的这些事情不够,而是说要已己身之力相度!”曹节指着尚书令的是房间言道。“彼处曾有一人,号为‘童子内刀’你知道吗?”
“此乃本朝名相朱晖故事。”公孙珣认真答道。“他年幼时正逢新莽之乱,天下板荡,举家避祸,路上遇到强盗,抢走财货不算,还想侮辱族中妇女。当时族中男丁有勇气的已经死了,没勇气的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只有他一个人拿着一把小刀子上前与强盗对峙,说‘财货可以拿走,诸位长辈的衣服你们不能碰,否则就要与你们拼命’,强盗们感慨他的勇气,笑着劝他‘内刀’(收刀),便放弃了妇女转身离去了,从此朱晖以幼年名扬天下。”
“那老身我问你,本朝勇力过人者多之有多,逼退盗匪的也是多如牛毛,为什么一个‘童子内刀’却能流传至今呢?”曹节不待对方回复便自问自答道。“乃是因为他以童子之身,行孝义之举,对不堪之险!他的勇力发于内,而非是像你之前那般借行外物!所以我曹汉丰可以在读书时感慨朱晖的勇力,却对你之前举动并不以为然,因为你所为者,让他人处你位,也可轻易为之!”
公孙珣面色不变,可尚书台的同僚们虽然没有窃窃私语,却也纷纷左顾右盼了起来。至于早已经来到此处的桥玄,此时却是一动不动,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起了这幅情形。
“不过,公孙郎中。”看了看对方苍白的脸色,曹节忽然又眯着眼睛继续言道。“你之前的举动在我眼中固然是如跳梁鸡仔一般可笑,但今日你为了故识眷属的安危,不避风险,孤身入宫与我对峙的举动,却隐隐有朱晖‘童子内刀’之风!”
众人面色登时变得极为精彩。
“同是以弱临强,同是以义为先,同是让我们这些做错事的人心服口服!”曹节缓缓言道。“我替你捡还文书,与当日盗匪笑言童子内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些区别的。”看了半日的桥玄终于插嘴了。“朱公当日终究是一位童子,其刀虽发于内,却又不够锋刃。而文琪年岁日长,先为郡吏再为边军,现在又是尚书郎,马上还又要去做一县之长……一番锻炼之下,他这把刀已经内刚而外刃,俨然就要锋利而为天下冠了!”
“桥公好言语!”曹节冷冷看了一眼桥玄,然后方才从容对公孙珣言道。“既如此,此去襄平,也望文琪你好自为之,不要堕了这‘内刚而外刃、锋利为天下冠’的威势!”
“也望曹公好自为之。”公孙珣手捧文书,躬身一礼,便起身与来接应自己的桥玄往尚书台外走去了。
曹节目送二人在沿着虎贲军的岗哨渐渐远去,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尚书台众人冷冷呵斥了一语:“既如此,诸位也请各安本职吧!”
众人议论纷纷,当即散去,却有一位尚书郎局促不安,不敢轻动。
“不用请卢尚书了。”曹节见状不由吩咐道。“董郎中也自去吧,且容我独处片刻!”
此人赶紧拜谢而走。
然而,当曹节转身进入尚书令的房间内安坐,然后渐渐面露哀容之时,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击自己的房门。
曹节不由蹙眉质问:“何人?”
“吏部曹尚书卢植,前来拜会尚书令。”房外居然是之前一直没露面的卢子干。
曹节赶紧收起哀容去开门,却又疑惑出声:“之前不是让董郎中不要再去请卢尚书吗?莫非他听错了言语?”
“非也。”大门打开,身形高大的卢植正捧着一个正式的公文匣立在门前。“是我本就有公务要寻尚书令……”
“原来如此。”曹节赶紧将对方让了屋内,倒也是极为客气。“卢公这是奏折?”
“正是。”卢植坦然道。“有一奏疏需要直奉御前,恰好尚书令也是大长秋,执掌黄门监,便直接送来了。”
曹节自无不可:“卢尚书安心,下午我自然要去北宫,便替你捎上……”
卢植也不多留,闻言微微拱手,便直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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