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是在羞辱我们吗?!”大凌河西,那铁甲武士甫一开口便惊得两岸众人一时失语。
之所以如此,不止是因为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军骑士嗓门居然如此之大,以至于声震河岸,更重要的是这句反问实在是让人惊愕……便是公孙珣也陡然怔在那里。
“我辈自乡中来,不避千里路遥,投君侯麾下,舍生忘死,求得难道是什么赏赐和名声吗?!”此人依旧持刀不动,只是扭头看向河对面山坡上的身影厉声反问。“国家板荡,四处生乱,老百姓无处安身,只有君侯在广阳行仁政,安抚幽冀流民,赖此生者何以十万计?这番仁政还不够我们为君侯送一次命吗?君侯若真有询问,我辈十八人只有一答而已,今日之死,不是为了君侯而亡,而是为了君侯昔日不负天下的志气与仁政而死……唯此而已!”
言罢,其人也不持矛,居然是单骑单刀,兀自往前方那五名乌桓骑士方向冲锋陷阵而去,五名乌桓骑士仓促应战,却被此人一刀劈出,当场了结一人,复又夺过其矛,一手持矛一手持刀,状若疯虎,连连压制其余四骑不断退后。
偏偏此人即便是拼命之时,尤有收放从容之武意,堪称攻防兼备,居然又连杀三人,逼得最后那名精选出的乌桓勇士再也不能承受,转身便逃。
而那汉军铁甲骑士也什么都不管,只是兀自追杀向前。
一部距离最近的杂胡部落眼见着这二人往自己阵中而来,也是一时惊愕,居然整个部落调转马头,仓皇避让。
与此同时,河东的公孙珣先是怅然若失,却又旋即羞愤难耐,其人也不多言,也不鼓励,只是自腰中拔出自己的那柄断刀来,便一言不发,一马当先往河对面淌水而去。
戏忠长叹一声,居然也拔出自己防身用的长剑,然后第一个跟了上去,如此形状,河东仅有的百余白马义从自然纷纷跟上,而剩下百余名杂胡见状犹豫片刻,却也是咬牙紧随其后。
河西处,规泥早已经因为那只杂胡部落的擅自躲避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喝止下来,一回头却发现河对岸居然在趁机进兵,于是又赶紧呼喊下令,召集周边部族骑士上到浅滩前阻拦;
然而再一回头,却又见到那名悍勇武士的铁甲骑士一声不吭,已经杀了逃窜中的乌桓骑士,复又直冲自己本阵而来,于是惊慌之下,其人再度呼喊下令派出一队人马去阻隔;
但还不等他喘口气,忽然间,随着身侧属下的提醒,规泥这才看清楚河对岸居然是公孙珣亲自渡河而来,而且就在当面位置,于是登时失魂落魄……这真不是他胆小,而是身为乌桓人中少有的高级贵族,他心里非常清楚,真要是公孙珣死在这里,怕是整个辽西,包括丘力居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要了他的脑袋……于是,匆忙间他又赶紧下令让那些杂胡不许放箭,反而又让自己军中最直接统属的白衣乌桓骑兵亲自上前肉搏,并力求活捉公孙珣!
命令颠三倒四,整个河西岸乱做一团,无奈何下,这规泥只能放弃去理会身后那名汉军勇士,然后亲自引乌桓骑兵主力向前,以求杀伤汉军他人,并尽量活捉或者困住公孙珣。
“大将军何至于此啊?”好不容易来到浅滩处,眼见着公孙珣还在河水中勉力前行,规泥便推开周围的杂胡部落首领,兀自下跪,遥遥恳求。“大将军千金之躯,在对岸等我家单于亲自来请你如何啊?何必亲冒弓矢啊?”
对此,公孙珣只是挥刀相指以作应道。
规泥无奈,只能跪在原处,然后扭头喝令周围的白衣乌桓与诸多杂胡骑兵一起弃弓拔矛,准备在滩头肉搏……然而,随着诸多兵器出鞘或抬起,忽然间,一片锋刃之间,规泥身后,一柄汉军制式环首刀自上而下,将扭头兀自说着什么的规泥给一刀枭首!
事发突然,浅滩阵地上,混乱的白衣乌桓与诸多杂胡部落士卒齐齐扭过头来,却见到一名面色黝黑的杂胡青年手持一刀,气喘吁吁,却昂然站在滩头规泥的尸首前,并朝周边目瞪口呆的诸多杂胡之辈放声喝问:“辽西这个地方,不是卫将军做主吗?卫将军做主,不比丘力居做主强吗?我们俟汾氏只认公孙氏,不认识什么乌桓单于!”
言未迄,河中一个已经非常之近的声音也登时响起:“我公孙珣指此河立誓,辽西百族,无论出身,今日从我杀乌桓者,不究过往!从乌桓杀我者,必夷其族!”
几乎是一瞬之后,河滩之上,立时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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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征乌桓,尝为胡兵数千骑塞百骑于河口,汉军十余骑者隔河遥见珣白马,乃不避生死,直冲胡骑阵中,凡七进出,终余一骑耳。时天落雨,珣见之感怀,隔河大叹曰:‘天命固不在吾也,君英姿熊虎士,何与吾葬也?吾与胡骑言,君可自去。’汉骑遥横刀答曰:‘天下讻讻,民有倒悬之厄,独将军收流民百万于幽冀间,仁政所在,此非天命乎?且乎,天命不在公,在于何?请公不复言也。’言迄,持刀复冲之。珣隔河壮之,遂默然衔刀浮河往战。”——《汉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