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宠两万新兵,在撤退途中、半渡之际,同时遭遇追击和侧击,当然一败涂地,而刘宠本人更是在乱兵之中为流矢所杀。
战局如此,王、相俱亡,便是陈王直属的郎中令也死在了战场上,于是等三月初二日,孙坚大军急速开到陈县城下时,陈王傅韩拓干脆亲自出城,俯首而拜,口称将军,算是引众归降了。
韩拓年事已高,又是河北名士,孙坚惊喜之余不敢怠慢,便亲自下马相扶,一路护送对方入城,显得极为恭敬。
然而,更加让人感到惊喜的是,入城以后,韩拓不顾身体老迈,复又亲自引对方去了一处地方。
“将军请看。”随着本地小吏战战兢兢打开一处地方大门,韩拓不慌不忙昂首入内,却是指着身前占地面积极大的一片建筑从容言道。“此地有粮二十万石,弓弩五千有余,箭矢不下十万,还有些刀剑什么的……别的我不懂,但光是粮食,若是节省一些用,原本是可支撑陈王两万大军一年有余的。”
孙坚自然是惊喜万分……须知道,和曹操、刘备分开后,他依旧选择停在了河南緱氏,当时他是准备积蓄力量击败段煨夺取洛阳的,然而公孙珣讨董完成后段煨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和卫将军的下属,这位袁术所表的豫州刺史便无奈退回到了颍川。
可是,河南也好、颍川也好,作为之前最大的战场之一,所谓农业生产基本上已经荒废了,之前袁术就是靠军粮卡他的脖子的,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而如今,陡然得到了二十万石粮食,他又如何能不喜?!
实际上,不要说孙坚了,便是黄盖、祖茂、朱治、蒋钦、孙静、吴景这些人,也都纷纷大喜过望。
不过兴奋之余,平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豪气逼人的孙坚,这次居然没有得意外露,其人居然复又转身朝着韩拓躬身一礼,言辞恳切:“韩公的恩德,在下真是没齿难忘。”
“将军也知道《论语》吗?”已经是满头白发的韩拓见状一时惊愕。“竟然知道没齿的意思?”
其人应声而答,根本不是嘲讽,而是真的惊讶……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周围孙坚的亲信们反而异常愤怒。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这些读书人的孙文台这次还是没有生气,反而继续行为礼貌,言辞卑切。
“太傅误会了。”孙坚无奈笑道。“在下虽然早年出身兵伍,但凡十数载,从县丞做到郡丞,从司马做到太守,最后才做到将军、刺史……这十几年功夫,虽然不治经典,但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读书、不知礼呢?”
韩拓闻言一声长叹,却是拢手相对:“既然孙将军自称读书知礼,那在下有一事相求……”
孙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全身一振,整个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国傅请讲。”
“这二十万石粮食,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功劳,我一个国傅平日里读读书写写诗而已。”韩拓就在粮仓外随手指着仓库正色言道。“如何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呢?这是……”
“我知道。”孙坚赶紧上前一步答道。“这是陈国相骆俊骆孝远的功劳……骆孝远是会稽乌伤人,我是吴郡富春人,虽说是邻郡,也未曾谋面,但两人家中只隔着一条浙江,已经相互闻名很久了,前年我被表为豫州刺史的时候还曾经写信给他。却不想……”
“将军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韩拓忽然打断了对方。“你知道是骆孝远的功劳就好,我有一事相求。”
孙坚当即讪讪:“国傅请讲。”
“骆国相既然身死,多说无益。”韩拓面无表情言道。“而其人原本养有一子一女,儿子又早夭,故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养大在身旁,可今年才十一岁,随其母……”
“我来养。”孙坚赶紧言道。“其母我来娶,一定要将他的孤女养大成人,嫁一个好人家。”
“杀其父,夺其国,娶其妻,养其女吗?”韩拓忽然反问道。“将军以为这算是恩德?”
孙坚身后等人俱皆愤怒,因为按照风俗来看,尤其是江东风俗,这确实算是恩德。
然而,孙文台却再度制止了自己的属下:“那国傅觉得该怎么办?”
“我侄子韩锐乃是卫将军、刘豫州的同门,所以在卫将军麾下颇得重用,最近刚刚署任了长安令,我想派家人送骆相的遗孀、遗女经洛阳去长安……请将军派兵护送。”韩拓缓缓而答。“如此我也算是能不负故人了。”
孙坚低头干笑:“国傅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其实,何止是骆君遗属,便是国傅想走,我也无话可说……”
“这倒不必了。”韩拓摇头不止。“若是以往倒也罢了,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中原往长安寻我侄子安身养老,可如今天下大乱,陈国这里国主既死,国相也亡,我身为国中唯一两千石,除非身死,岂能无诏而走?”
孙坚无可奈何,只能颔首:“其实轘辕关如今已经在河南尹段煨手中,距此五百里而已……国傅便让家人带上骆君遗属往彼处去,我再引一队骑兵亲自护送,早晚二十日就能入关,一个月就能得到回信,如何?”
韩拓微微一拱手,却干脆带着一些吏员转身告辞了。
而眼见着其人年迈体衰,行走缓慢,许久方才转身离开仓储,孙坚以下俱皆无言。
而一直到其人消失不见后许久,朱治方才在仓储门内蹙眉拱手相谏:“君侯,此人明显是心存怨气,一开始在城门外请降时还好,到后来根本压制不住,倚老卖老……还是赶紧罢免其人,并传书后将军,委任一位信的过之人为国相才好。”
“传书南阳是一定的。”孙坚面色阴郁。“但如今陈王、陈相全都死于非命,偏偏二者相得之余素为国中拥戴,我若是再将这位国傅罢免了,此地人心如何收拾?君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是豫州刺史,难道可以不顾及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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