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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须知饮啄繇天命(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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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珣望着身前之人,刚要再说,对方却已经继续言道:“你心存大志,这我早就知道,你欲覆旧立新,这我也早就明白,所以我之前私下请见你的总幕府吕子衡,劝他替你为此事,将袁氏旧臣一并杀之,以清障碍,可他却推三阻四,浑然无大臣担当……而你今日既然亲至,以你的决断,为何还要如此犹疑?你真以为,袁本初身边这些人,还能为你所用?袁本初身侧,忠臣良士不是没有,可却已经死绝了!如今还留下的,都是以袁本初为器物的人,要么是只求名利的小人,要么是原本就想借袁绍与你为敌的心腹之患!怎么能留?”

  公孙珣瞥了一眼颇显无奈的吕范,笑着看向了许攸:“子远……你说的心腹之患是何人?小人又是何人?”

  “心腹之患不就站在那里吗?”许攸抬手指向崔琰。“清河世族、儒宗高第,骨子里不认可你的治政,骨子里想克复旧制,偏偏又德行昭彰,自以为所行所为皆是正道……这种人,留下来一定会乱群,今日端午不杀,难道留着过中秋吗?与此同类者,荀谌、郑学门人,皆如此。至于小人,”许攸言至此处,却是以手指向自己。“郭图奸佞卖主,许攸贪财卖军,俱是不杀不足以平人心的小人,还有一个辛评辛仲治,既是心腹之患,又有小人之实,可以一并杀之!”

  “你在胡说什么?!”出乎意料,被点名要杀的那些人,多少存了一些风度,就连郭图此时都没有言语,只是冷静坐在原处而已,但说到辛评,其人却是终于忍耐不住。“许子远,士可杀不可辱,败军背主偷生之人,今日你可以请卫将军杀我,我绝无怨言,却不可辱我!”

  “看到没有,这才是大奸似忠之辈!”许攸以手点之。

  “且不说此事。”公孙珣蹙眉相对。“子远……若我刚才未听错,你要我杀你?”

  “然也!”

  “不要胡闹,我在定制度呢!”

  “我替你定!”许攸上前夺过对方身前倒扣的铁盆,正色相询。“除了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人以外,你还有什么正经新政,一并说出……”

  “只有两件半了。”公孙珣向后倾倒,随意朗声而言。“一个是百姓一旦被兼并,无立身之地却要交口算(人头税、丁口税)不停,这是汉室崩殂的重要弊政,我准备在度田、屯田、三长制后把口算摊派到田亩之中,以田亩而取口算;另一个则是如今察举制中,人事之权决于地方、高门,我想收归中央,并许人人皆可自投名剌,去清议而以科目考试定取士之道;最后半个,则是仿照军中阶级法,自州牧将军至于亭长、里长、伍长,定官吏、将士品秩,方便统属、转任。”

  许攸不由摇头而笑,却返身双手捧铁盆厉声质问台下:“尔等都听到了吗?摊丁入田,察举改科考,设立统一品秩……这三件事,有谁如崔季珪一样要反对到底的吗?”

  乱了许久,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但作为一年中日头最长一段时日,阳光依旧映照在历水陂上,随渐渐而起的夏风一起,吹皱一湖水……风声水动之中,公孙珣一手持刀,侧坐在位中,盯着身前身影若有所思。

  而随着许攸举盆在台上厉声喝问,从身侧正襟危坐的郑玄,到左手愕然无声的吕范、审配、娄圭、韩当等人;再到右侧目瞪口呆的夏侯渊、毛阶;还有台下分列两侧昂首不言的关羽、程普、高顺、成廉、太史慈诸将,各有所思的田丰、荀攸、王朗诸文臣;以及身后扶刀负甲立于台下的早已经出汗不止的庞德、张既、贾逵、刘璋、杨修、法正、孟达等义从;当然,还有坐在外围,与唯二立在席中的崔琰相近的那些袁氏旧臣……所有人俱皆无言,只有风动水皱。

  三遍之后,许子远将手中铁盆大力摔在了地上,哐啷作响之余奋力嘶吼:“依旧崔季珪一人不从,余众三百五十六人,皆以为然,此三事俱为天下定制!”

  言至此处,情绪早已难再制的许攸回过头来,冷笑相询:“文琪看到没有……如今生逢乱世,正是你这种英雄用武之时,欲行天下事,万般筹措不如奋力一掷!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忧虑!”

  公孙珣先是一声叹气,再又缓缓颔首:“受教了!”

  “可论我等生死之事了吗?”许攸追问不及。

  “子远为何一定要死?”公孙珣语气虽显无奈,神态却愈发平静。

  “我不该死吗?”许攸嗤笑反问。“为人谋不能致胜,为人臣不能尽忠,贪财无度,连累万众……而且你也说了,自古变法无不有流血者,我今日贪天之功,以罪囚之身借你势为此事,若能够落得与商鞅、吴起一个下场,岂不是我的荣幸?”

  “子远。”公孙珣终于动容,却是放下手中断刃,伸手拽住对方。“你死了,你的妻小该如何?”

  “我随袁本初十六载,那便是与你相识十七载,十七载故旧,不能为我养个妻小吗?”许攸正色反问。

  公孙珣刚要再说。

  “不要再问我老母如何了。”许攸打断对方言道。“文琪,身后事你俱为我为之吧……只有一事,一定要杀郭图、辛评、崔琰这些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天下祸乱的根源!”

  此言一出,旁边崔琰身侧,一人彻底难以自制,直接吓得昏了过去,却是郑玄另一个学生郗虑,登时引发一片骚乱。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公孙珣看都不看身侧郑玄哀求的目光,直接一手拉住许攸之手,一手扶刀起身。“我许久未曾亲自用刀,今日却要亲自送一送子远。”

  “也好!”许攸失笑而答。

  言罢,公孙珣携手与许攸下台而去,宛如当年在洛中相识时一般亲热,须臾便转入高台后甲士中间,而只是片刻之后,这位卫将军便手上带血,扶刀回到台上座中。

  郑玄早已经面如死灰,而袁氏俘虏那里,也已经多有不堪之态。

  “让他们闭嘴。”公孙珣一边吩咐,一边却是朝夏侯渊招手示意。

  夏侯渊不敢怠慢,即刻上台前俯首相候。

  “妙才。”公孙珣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方才对身前之人恳切言道。“我知道你此行之意,而今日之新政,便是我与曹孟德之言语……你告诉他,我不怪他心生野望,也不怪他对我之政略稍有不满而欲自行,唯独他在中原,若不能摒除豪强、世族纷纷旧制,以至于变成第二个袁本初,那我虽然没有余力不足以发大军即刻讨平中原,却也可立即亲提两万突骑,先直扑其心,吊其首于门楼之下!”

  夏侯渊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咱们也是多年故旧,上来共饮一杯!”公孙珣并未难为对方,而是直接招手再言。“也是替孟德饮此一杯,饮过之后便回去吧……告诉他,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从此以后,便当以天下事为任,也无须再顾忌旧情了。”

  夏侯渊一时感叹,却只能上前从郑玄案上借来一樽,于满地狼藉之中与公孙珣共饮一杯,然后便与毛阶俯首告辞而去了。

  夏侯妙才一走,天色着实昏暗下来,而周围人未及点火照明便被公孙珣制止:“只有一件事了,须臾可决,无须灯火。”

  此言一处,诸将俱皆悚然,而袁氏旧臣那里则不免戚戚。

  郑玄实在是忍耐不下,只能低头求去。

  “郑公真以为我是董卓吗?”公孙珣无奈苦笑。“我若想杀人,何至于如许子远所言,一开始如此做作?而许子远临终之求,我也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应下……就是因为手里有刀,才一定要克制。再说了,若真要杀人,何至于让郑公列坐?哪有刻意当着老师杀学生的事情?”

  郑玄一时愕然。

  “之前说到科考一事,其实正想请郑公去做主持。”公孙珣恳切而言。“我准备表郑公为太常,即刻往邺城而去,并在那里建一座大学,让郑公一边教授子弟,一边兴复古文经学,然后再负责河北诸州的科考选材一事……长者凋零,刘师、桥公俱去之久矣,卢师也已经决绝,郑公就请务必不要再清高了。”

  郑玄沉默一时,却终于是俯首称命。

  “传我军令……从今往后,凡士子为逆者,从军事者以军法论,即十一抽杀之令。”公孙珣见到身侧之人称命,干脆扬声直言。“未曾直接领兵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今日之袁氏附逆,无论出身,一并髡刑发河朔边屯三载,重者五载……我生平最敬故桥公,望尔等能学桥公一般百折不挠,早日识民间疾苦,回身再造前途!”

  郑学门人,孔融故吏,还有辛评、郭图等人也都死里逃生之余纷纷释然称谢,便是这些人的亲友在公孙珣麾下的,也纷纷出列称恩。

  而崔琰也在周围同门的拖拽下,也无奈准备低头。

  “崔季珪就不用了。”公孙珣遥遥冷冷而言。“我是真的厌恶你……河北虽大,却连髡刑版筑之地都没给你留,或者说,凡我治下并无你半分立足之地,你现在就走,去寻曹操、孙坚、刘表、陶谦之流吧,想来他们自会与你富贵!若清河崔氏愿随你走,我也不拦!但事先说好,有朝一日,我若真的重整河山,那整个天下就都无你立足之处……自去吧!”

  言罢,公孙珣兀自下台而走,仲夏日头最长一日也终于就此进入暮色之中。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公孙珣上马携众归城,未及安坐,吕范便主动求见。

  “许子远今日举止乃是要已自己性命为饵为其主复仇之意,临终之言也不过是挑拨离间罢了,子衡何必在意?”公孙珣本不想见,却还是召入舍内安慰了一句。“再说了,那件事你又不是没与我汇报过……”

  “不是此事。”吕范尴尬一时。“属下有一事忘了与主公说……”

  “讲来。”

  “公孙犊、公孙方被我下令直接处死了。”吕范无奈而答。“这与主公今日宽纵之风略显抵牾,臣有失计较……”

  “这两个人,杀的正好!”公孙珣一时失笑,却又挥手斥退。“出去吧……你所举止其实并无不当,非说不当,便是与我相识已久,不免过于清楚我的心意。”

  吕范欲言又止。

  “我知道。”公孙珣忽然肃容,以手抚腰中断刃,渐渐黯然而言。“许子远真情流露,非只是离间之意,也确实是在助我成事,咱们今日这么多布置都未用上,全靠他一力而为……不意今日竟亲手杀一旧友。”

  吕子衡为之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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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既覆袁绍,入济南,以界桥事不得已杀许攸一人,余者皆赦死,发陕州徒刑三载,青州人心遂安。俄而,复举高密郑玄为太常,建大学,行科考,建三长制,又开幽州民屯为户,并均田与之,复设屯田于冀、营、青、陕四州,摊口算于田赋,世称救民涂炭,海内称善。”——《旧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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