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不答,拉着子贡的手,带他走到了两观的屋檐下。看不到那具尸体的地方,伸手弹去他衣冠上的雨水,就像过去几年里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赐,坐下来,为师会告诉你杀他的缘由……”
开头后是漫长的沉吟,孔丘在组织语言。宫中的寺人恭敬地端来热腾腾的温酒,子贡就这样看着酒盏中白气升腾,静静地等待夫子告诉自己答案。
他真的很需要这个答案。
“赐,我曾经告诉过你,天下称得上大恶的行为有五种……”
孔丘看着外面飘零的细雨,他不单单有一个儿子和女子,颜回、子路、子贡、曾点、冉求,这些弟子也相当于半子,为师为父,有什么是不能和他们倾诉的呢?
还是有的,有些事情,他会藏在心间,决不能尽情说出,那会动摇他,还有他们的决心。
“这五种大恶,一是通达事理却又心存险恶,二是行为怪僻而又坚定固执,三是言语虚伪却又能言善辩,四是对怪异的事知道得过多,五是言论错误还要为之润色。这五种大恶,人只要有其中之一恶,就免不了受正人君子的诛杀,而少正卯五种恶行样样都有……”
子贡微微抬头:“他有么?”
“有!”孔子咬定,或者说,他逼迫自己首先相信:“他身居大夫之位,足以聚集起自己的势力结党营私;他能言善辩,足以迷惑许多弟子和民众,伪饰自己而得到声望;他效仿我开设私学,积蓄可强大的力量,如今已经试图叛逆礼制,成为异端。这就是人中的奸雄啊!不可不及早除掉。”
“攻乎异端,斯害己也,夫子当初难道不是这么教我的么?为何轮到少正卯这个异端,就必须加以诛杀呢!”子贡红着眼,孔子的说辞并不足以让他信服。
孔子手指又开始颤抖了,幸亏那是在案几之下,对面的端木赐看不到。
他叹了口气:“历史上,殷汤杀掉尹谐,文王杀掉潘正,周公杀掉管叔、蔡叔,姜太公杀掉华士,管仲杀掉付乙,子产杀掉史何,这七个人生于不同时代但都被贤者杀了头,原因是七个人具有同样的恶行,所以对他们不能放过。就像《诗》中所说的,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单独一个小人并不可怕,但若小人成群,就足以让君子忧虑了。少正卯,我必须杀,不杀不足以成教训,不杀不足以威慑人心!”
子贡眼里的困惑非但没有消弭,反而越来越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这原本是夫子反对,现如今却偏入此道中了么?而威慑人心……”
他将这个词念了两遍,一次比一次重:“威慑人心,是为了做什么?传闻朝中有人要对赵小司寇不利,那些人里,包括夫子么?”
风雨愈演愈烈,阙上的屋檐下,一片沉寂,但气氛却仿佛凝滞了,明明酒水已经凉了,但寺人却不敢再上来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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