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停的吟诵着,浓缩的感情不断压倒林中的空气。如同无形的锤子,离她最近李文曜和慕恪之只觉得头一阵发晕,意识本能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明明是那么艰涩的经文,但只有真正的读书人懂得其中的美。
周围的学子都已入迷,每当少女流畅地答出一问的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再佶屈聱牙的经文,少女回答起来也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如歌声,旋律纤细的同时带有坚定的力度。
看上去不急不躁的问答,其实内里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南山先生的节奏越来越快,少女的应对也越来越精巧繁杂,周围众人全神贯注领会着两人言谈中的精义,只觉心血都要被熬干,不断有学子的额头渗出汗珠。
噗通一声响,靠得近的一个学子栽倒在地上,引发四周一阵骚动,但无人有精力理会他,只是更往前涌去,栽倒的学子在书童的搀扶下爬起来,第一反应就去揪旁边的学子,急切地问,“刚刚讲到哪一问了?答的什么?”
被揪住的学子匆忙回答,还有其他人拿着笔就在自己身上袍子上写着笔记。
“这句好,这句从没听过,一定要记下来。”
夜色越来越深,撑不住的学子也越来越多,但无一人离开,倒下的喝上两口水,继续爬起来听。
李文曜口中干渴,但却不舍得离开片刻去找水喝,他胸口一阵苦楚,不禁发出叹息,视野一阵模糊眼睛发热。
他只是坐在这里,就渴的不行,身边的少女滴水未进还在不停地说话。
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能进入李文曜耳朵的,只有少女和老师的问答声。
伴着两人的声音,在书海里遨游。
少女用文字和语言塑造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明明身在咫尺,却仿佛心在天涯。
连续六个时辰坐下来,两人的声音渐渐沙哑,南山先生换了几次坐姿,但少女的姿势没大有变,身形挺直地跽坐在草地上,眼神依旧明亮。
朱鸾至今没有答错任何一问,对答的两人始终未停。夜色越来越浓,火把上的火焰也显得越来越亮,在火把包围下遥遥对望的少女和老者恍若隔世。
整个草堂都被笼罩在另一个空间之中一般。
第一缕熹微划破天边,这仿佛凝固中的氛围终于被一个学子的惊呼打破。
“错了!错了!刚刚那问答错了!”一个学子睡眼惺忪地举着一本书兴奋的大叫。
“东暾澹未熹,北吹寒更寂。这句话在《古槐诗选》的第六卷第七页的第三十四行,不是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
男学子刺耳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入神的众人仿佛被当头棒喝,纷纷吐出一口气来,如梦初醒。
“什么?答错了?”“终于有一问答错了?”“那书在哪儿?快拿给我看看!”四周议论声顿起。
李文曜回过神来,倏然转头往朱鸾这里看,她也如梦初醒,茫然四顾,注意到身边的视线,少女回望过来,漆黑的瞳孔盯着李文曜瞧,如同不深人事的小孩,她像小鸟一样轻轻侧头。
“答错了吗?我记得的确是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她道。
南山先生坐在上首一言不发,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台下的议论也渐渐消失。
在一片寂静里,突然插入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
“她没有答错。”
草堂前瞬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散开,那是一个身着石青衣袍的年轻人。
“她没有答错。”段立峥重复道,“《古槐诗选》有两个版本,载初元年那年做了一次编撰修订,后来大家一直用的都是编修后的版本,但在永昌年间流传的初版上,这句话的确是在第八卷第九页第六行上。”
他对着众人和身处众人之中的少女露出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有些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