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冷飘零当场就能回答出“据说我杀害的这个人,还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说明冷飘零对胡弄玉和纪景的往事一定是了如指掌的,寒彻之毒虽然很多人有,但九成都是胡氏族人,加上动机,近乎板上钉钉……不,不对,冷飘零也许是后来才知道的呢,文暄师兄告诉她的啊……吟儿心念薄弱,不忍猜忌冷飘零,遂不愿再沉浸于胡弄玉的巧言之中,续进一剑“回转乾坤”铁了心不听她,胡弄玉横剑于前狠扫,侧路又添暗器突袭,合力挡向吟儿迭起的一剑十式。
“我要是师嫂,就不会选在庆元三年杀师父,把时间指向她自己,却留下你不在场的证据。她可以不熟知忘川水和寒彻之毒的区别,但以她的水准,不会犯时间上的低级错误。”吟儿与她内气对撞,两人都觉臂上一震,实力相当接近。
“所以,我怎么看着都是你嫁祸给她,时间吻合、忘川水唯一,呵,刚好有这个独一无二的破绽,没有第二个嫌犯,顺势揭穿师嫂的身世,显得杀人动机充足……我才不信呢。”吟儿因为昨夜打伤过胡弄玉,此刻气力略胜一筹,将胡弄玉连人带剑牢牢吸住,铺陈疑点振振有词,“我若是师嫂,绝对会避开忘川水这件直接指向她的东西,哪怕十几年来人人都默认它和寒彻之毒没区别,也决计不会用它。况且师嫂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她对毒药不熟悉,用毒最容易出错!”
吟儿所述全是林阡在后山和她观光时剖析的疑点,林阡当然不像吟儿那样凭感觉、凭人情就站在冷飘零这边,而是觉得冷飘零栽赃嫁祸很难说得通,冷飘零更像被嫁祸,或被构陷。
“你错了……”真气比拼,胡弄玉说话要比吟儿断续,“站在她的角度,我胡氏又不会出现在江湖,你们找不到人对质,去不了东山国,怎会知道忘川水,知道作案时间……所以这十年来,你们从来没有说过我胡弄玉以外的第二个凶手。”胡弄玉所言字字灼心——谁说不是呢?
胡氏其实和京口人一样,怀念并热爱着南宋江湖却避忌它,明明已经决定了深居简出还关心着身后事。造化弄人,他们被已经对不起他们的南宋江湖冤枉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这里,吟儿心里一酸,与此同时红光突现,原是胡弄玉袖中火毒喷射,强迫吟儿放弃隔物传功。
“我师父找人的本事你不记得吗,锲而不舍,总会找到东山国!江西八怪一旦寻仇,不就能找到你对质了?”吟儿被迫撤剑,不敢为她心软,胡弄玉一剑果决追击,同时飞蝗石汹涌而袭,铺天盖地黑云压城般朝吟儿狠扑,吟儿毫无惧色惜音及地,赫然一式“横扫千军”,将适才被厉风行扫来的落叶齐齐卷集向空中暗器掀去,便如在胡弄玉的攻势下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盾牌,防线无懈可击,回击箭在弦上。
“哼,江西八怪一言不合拔剑,恐怕不会为了找真相而找,只会为了找凶手而找。”胡弄玉一边讽刺,一边专心等待和找寻数丈暗器和落叶中、吟儿那刺透屏障的一剑。
“我们再蛮不讲理,你不还是活着吗?事实如此,终究还是会找到你们对质,终究还是会把凶手指向她去。”吟儿几乎直取胡弄玉脖颈,奈何胡弄玉似乎看出了她路数,出剑“独劈灵霄”迎刃而解,吟儿在空中往前一避,脚恰好踩到她剑背上。
“她会说我雇凶杀人。”胡弄玉将剑一竖,意图将吟儿带翻过去,吟儿何等速度,早已跳到她身后、一剑反转而刺,光影似血,胡弄玉也不闪让,直接转身往她冲杀,锋芒如雪,两人一个交错,双剑磨擦出刺耳难听之音。
“你不会辩解你要是雇凶杀人就一定会回避自己的看家本领吗!?”吟儿喝问。
“她不会说越不像凶手的越是吗?!”胡弄玉亦大声问。
两个脾气不好的女人,争论时用的辩词正是对方昨晚的话,情景堪比面对面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果林阡还像昨晚那么游刃有余,估计还会听懂觉得好笑——
可惜现在他的对手不再是胡中原,纠缠太紧他半点都笑不出!
“浪荡子武功远胜于我。”来之前叶文暄就提醒过林阡林阡也谨记在心,如雷贯耳却仍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能使林阡才接招就出双刀,天下间能有几人?
那个名叫浪荡子的男人年近半百,和从前见过的武林高手风姿不同,身材微微发福,神态略显慵懒,腰带松散,不修边幅,望之如个弥勒佛,依稀没什么威胁……若然以貌取人,林阡刚刚连短刀都来不及拔、手就被其巨力震碎,第一感觉便是——好强的内力!
内力,却并非浪荡子唯一惊人之处——其所用武器刀尖分作三支,两面开刃锋利无比,一般人都需双手挥舞,他却能单臂操纵自如;空出一手并非御敌,而在时不时地喝他葫芦里的酒。就要这么举重若轻、安之若素。
不恃才,如何傲物?甫一见面,便持刀对着林阡连铲带削,与他装束一样,大开大阖,挥洒惬意,疏狂之势。
林阡不遑多让,一出刀即直抒磅礴,浩荡雄风震慑全场,恍惚有山川疾行、天地对冲、古今交汇错觉。
见到的无不赞叹饮恨刀豪情万千,哪怕余光瞄上几眼,斗志便都被他激发。浪荡子自然也不例外,边喝酒边啧啧称赞:“过瘾!”声势好像没林阡夺人,却愣是没让林阡占到任何便宜。旁人见林阡摧枯拉朽时初觉震魂,但看浪荡子岿然不动才更动魄。
身手矫捷如浪荡子,眨眼功夫撩压抹挑各种动作操控自如随心所欲,不费功夫就将林阡连发的七十余刀连番兵来将挡,随刻更是左右前三路齐出,堆叠有近百招同时向林阡倾轧,恣意如仙,威武如神。
林阡不敢怠慢,左手“大江东去”如浪淘沙,一时龙吟虎啸,能量冲击八方,何等雄姿英发,然而右手完全相反,可谓笼万象于无形,挫万物于无痕,轻且寂然,慢而悠然,却也全朝浪荡子渗透,无孔不入,无往不利。这般的林阡和饮恨刀,就算薛无情来应也必然吃力,所有人都觉察不了的声势才最可怕。
浪荡子脸上偶有正色,见此情形从容不迫,右手持刀格挡,左手举壶冲灌,竟是一手以慢招接快招的同时一手以快招斥慢招,偏还反守为攻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其双管齐下、左右并用的本领不及林阡熟练,显然是第一次,却这样才叫可怕——对手破局能力堪称一绝!
霎时壶裂酒泼,战局闪闪烁烁,显然浪荡子还是小瞧了林阡;林阡不曾占到便宜,只因饮恨刀刃也微卷,对方内力灌注于刀、珠联璧合。
“小小娃娃,内力如此刚劲。”浪荡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这称谓,别说林阡现在不是了,就算才出道时也没人这么称过,吟儿听到只言片语,忍不住朝这边瞪了一瞪:“小弥勒佛,说什么呢。”
林阡倒没所谓:“前辈在我之上。”适才他全身气力融会贯通,只觉到了最佳最舒适的状态,却在内力轰然相遇之时,感觉对方如一只仙鹤走在自己远行到的天际边缘,清闲自在、无所事事地徘徊在银河水里。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你摸爬滚打好不容易露出的锋芒,被人以游戏人生的态度早早地凌驾于上。和这浪荡子比武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与浪荡子拼接数十招,早就意识到了叶文暄所言非虚,原来胡中原根本不是这稻香村的极限,甚而至于差得很远,所幸林阡此刻无伤无病在身,刀法内功皆正处巅峰状态,方才能够成这浪荡子的对手,否则此刻……安有命在?
世外高人,武功绝对不在林阡之下——
或许不该说是世外高人,因为这明明是来自于南宋江湖的武功,只是现有武林的互补——如果林阡没有记错,浪荡子身怀的绝顶内力“通天神功”,淮南争霸时他看见别人用起,还不以为然过,那人正是通天派的吕蒙子,也是云烟的侍卫之一,当时云烟笑称“蜀中无大将”,吕蒙子不得不为了“淮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凑数上场,结果被沈延惨败还因此弄丢了云烟……如今想来,那吕蒙子的内力,怕是不及这浪荡子的十分之一。
林阡暗暗心惊,余光触及韩丹,也觉欣慰:“中原武林失传的武功到可以在这东山国继承发扬。”
想到昨夜师云才之前挥舞大刀的画面,林阡很快就串联起了前尘往事,那么,师云才应该是“闲云派”的,因为大刀风格与闲云派一致,而那个同样名不见经传的淮南小门派,那时还是蓝至梁在平江一带活动的时候“和云梦泽一起制伏的一个帮会”,而已……
若非冷冰冰当年率众屠杀,地灵人杰的淮南,又怎会拿不出一场像样的争霸?而若非当初的独孤大侠们见义勇为,京口根本保存不了这么多活口,这些活口,却大多没有对宋廷说服力,只能靠自己后期奋发图强。
所以林阡欣慰之时,再忆起冷铁掌,感触更深:这些武学门派,在外面销声匿迹了许多年,好在,虽然有些已经彻底消亡,有些却如沧海遗珠般,令我觉得不虚此行。
他知道,东山国大众虽然有些已经甘心扎根深谷、隐逸遁世,但武功练得越高,恐怕复仇与报国之心越盛。
对敌之时,岂容走神,何况一感触就跑偏了这么多……突然手腕一麻,林阡险些被浪荡子的刀挂住,急忙摒弃杂念,调匀内息,物我两忘。
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倏忽便战至两百刀,饮恨刀上善如水之最高意境一直维持平稳,只因秉承了程凌霄所说的“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的强意境”,气力守恒而充分利用。可惜对手过强,林阡虽不在下风,却也一时不能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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