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要死!不要爹死!”她在林阡和凌大杰等人的面前都伪装得不知自己是谁,只有在他面前,还能当个随便哭、抱着他跪着哭、仰着头咧着嘴哭的孩子。
“好,暮烟,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会活着,活下去。”他望着这满眼清澈,不由地也热泪盈眶,塞满心头的负面情绪也都一扫而空。
虽然早就说过楚风流才是我小牛犊,虽然早就哭过我再也没有爹了,又怎样呢,
再相遇,狠话说了都不算,他还是她立场对立却血浓于水的父亲,她还是他做错任何事都能原谅的女儿。
纵然如此,这单纯,这温馨,也只能在会宁地宫里,不见天日,就和那环庆的火楼一样,稍纵即逝。
“如果过这种隐居日子未尝不可,可你还是得随着那林阡一起……”他心中的斗志之火早已被完颜璟浇灭,纵然对家国有爱,业已对朝堂无望。
“爹的曹王府既然不被金帝信任,为何不能就此认可了林阡与我……”她抬起脸来,忽然希冀像燕落秋说服燕平生一样地去帮林阡说服他,因此向他问出魁星峁上云蓝师父和她的夙愿“存在即希望,遣祸亦销战”,那也是玉皇山上和尚说的“殊途必同归,两难亦两全”以及金宋冰释前嫌、形成共同体、合力战渊声的瞬间一缕火光。
“哼,你是策反来了。”他忽然将她推离,冷漠地不予剥蚀底线。
“为何就不能呢?!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二十五年后已不只云蓝师父一个这样认为!”她继续抱上他的臂,轩辕九烨瞬然一惊,有云开月明之感:难道这八个字,才是我主命格如此古怪的根由?愣愣地望着她对曹王认真恳求,“原都是同道!”轩辕九烨意识到战狼在关注自己,遂蹙眉掩饰起所有声色。
“却在镜两端。”完颜永琏当然不可能接受吟儿的恳求,“这些年金宋的国仇家恨,哪可能说消除就消除?”远的不说,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便已经足够教人被仇恨一叶障目!
“未来谁都说不准,不试又怎么知道,暮烟愿当这镜面……”她既天真,又倔强,却狠辣,战狼看不下去,拉开她的同时冷笑:“要林阡背叛南宋投降大金,哪怕只是名义上权宜地归顺曹王府,你可愿意?站着说话不腰疼。”
“父亲和林阡都以杀止杀,手段相同却立场对立,如父亲所说可惜在镜两端……双方若想融合,总要有一方先伸手、另一方要移步。”她果然不愿意,她当然有底气,即使在战狼拉开的巨力下还赖在父亲旁边劝说,“而今的形势,决定了……”
“环庆的婚宴,他处于劣势,你不是那时就已经坚持以宋融金?凤箫吟,那晚我以为‘情看强弱,志看亲疏’、他是弱所以你只能站他,可今日好处都让他占着的时候你却说‘而今的形势决定了’……你看似公平要我们都信你的‘共融’之说,实际你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林阡一把尺而已!”完颜永琏面带嫌恶地亲手狠狠地将她推开,果然不能交谈,几句就又大失所望。
然而他原就晕沉,一旦用力便失去重心斜倒下来,没有她的支持险些直接摔跌在地,所幸凌大杰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他托住:“王爷……”余光扫及支吾在地的吟儿,她罕见的一次竟无话可说,好像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她自己的冠冕堂皇,呆了半天,看他垂死,不再怀揣心机,伸手低声抹泪:“爹还好吗,我……”问不下去,我,我还有脸在这里吗?
“凤箫吟……”凌大杰示意曹王无性命之忧,却在曹王还没清醒的时候,忽然问出一句吟儿没想到的话,“丰都何在?与地狱通否?”
“什么……”她一愣,很多人都觉得,丰都鬼城是人死后灵魂归宿的地方,不过对她和林阡而言,那地方有着其它的意义。
“王妃昔年入金为细作,必须先向上线发毒誓:凡叛国者不得好死,死后永堕阿鼻地狱,丈夫背叛,子女不孝,一生徒劳……”凌大杰说的同时她渐渐也猜到了,南宋官军的细作和义军不同,不是被信仰约束忠诚,而是要发这么重的毒誓来规矩立场。
听的同时她心一凛,虽然她不太信命,却也意识到“不得好死、子女不孝、一生徒劳”都应验了……
“二十五年魂魄不曾入梦,王爷只怕她变作荒魂不得轮回,尤其是在见你不孝之后,他只能死守着‘丈夫背叛’那一条绝不能应。”凌大杰理解地说,“王妃的夙愿:以金融宋,天下大同。”
“鬼神之说,你也肯信?”吟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们说不过我,居然用这东西来绑架我。
“涉及至亲,怎能不信?至少王爷对这一点宁可信其有。”凌大杰摇头,认真地说,“凤箫吟,以后不管是怎样的情境,都请你勿再提‘以宋融金’,那和二次弑母无异。”
“好,我不说了。”她红着眼圈,只能降低要求,父亲活着就可以……如此一来,如果父亲恢复身体健康却心灰意冷不想参战,解甲归田、舞文弄墨,那样的话,反倒是最好的……
大约正午时候,完颜永琏才再度醒来,始终守在他身边的只能是凌大杰和吟儿,其余人等无一例外要参与到前线与林阡的拼杀中。
“他倒真是个奇人,妻子还在敌境,也可以打这般狠。”完颜永琏心中嗟叹,虽然知道林阡对女儿真心,可林阡毕竟是个战争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包容,谁教她是女儿?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的第一刻看见她在,他就原谅她的所有任性和混账。
“爹……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她浅笑伏在他“床”头,他听得见“枕”边水波潺潺,忽然间心境有所舒缓,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陇右的羊羔,最是好吃。”他想了想,也只能暂时抽除立场,就以平常人家的关系相处,掩耳盗铃着才能不痛苦……心念一动,真的可以抽除?除非她不提到林阡!可怕的是,就算她已经尽可能不提了,他还是会在回答她之后联想,她给林阡做过吗,林阡喜欢吃什么?
猛然间他悟出了,林阡之所以打这般狠,就是在对他们施压,要他们尽快放她回去啊!就在这一息之间他看她起身要走,大惊之下急忙将她衣袖挽住:“暮烟……”
“爹?”她一脸懵懂地转身,一双眼眸如水澄澈。
他忽然意识到她是要去给他做菜,并没有走,却还是忍不住问:“在家里……待几天?”问的时候,实在是个小心翼翼的老父亲。
凌大杰看吟儿凝噎,不得不狠心回答:“太阳下山的时候,公主便会回去了。”
“现在是几时了?!”完颜永琏一惊更甚,垂死病中坐起,真像个抓不住所求、任凭它溜走的可怜人,“唉,我不该睡这么久……不必吃什么羊羔,来不及了,他只给我们父女一日为限……暮烟,你上去,做条鱼来便是,为父尝尝你的手艺,速去速回。”
她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只是一转身,泪水就断了线。
那么巧,她在厨房里准备食材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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