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的马车里流着泪探出头来的那张小脸,多年后其实和小时候就没怎么变。
不住招手,不住回答:“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金鹏,截住剑!”他一手掷过去的那把长剑,刻满了祁连九客的名字以及梦想。
“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金鹏欢呼,破涕为笑,可是,他那么小哪里懂得。这一笑过后可能是一辈子的离别。
“洪瀚抒,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还好,还好这离别的一辈子是这样短,终于重逢的时候。你孙金鹏还站在川东的战场,保留着祁连山的梦想。
记忆片片剥落,残留的影像和轮廓,溃散在静夜温暖的薄雾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箫声,渐渐洗净了浮躁和不安,立于天地之间的那头困兽,喃喃自语怆然四顾,父亲,父亲。是你吗……
是你说过,要打破这近百年来被奴役的命运,要彻底改变这不由我控的离别,要由我东宗年轻的九支军队奠定兴盛不衰的祁连山,要兄弟齐心和衷共济,守卫西夏、远佑大宋……
这些我都记得。
不对,这个“我”,不是我。而是上一个洪瀚抒!
你不就是洪瀚抒吗,你是他自身演变的心魔。
不。你与他毫无干系,现在只是寄居在洪瀚抒的身体里!
瀚抒的左脑和右脑好像被什么切断了联系,随着那当中一根丝的陡然一抽,他完全失去平衡不知是想杀人还是想忏悔。
然而片刻之前他满脑子还都只是杀戮,忽然竟止停了,意味着洪瀚抒的良知还有一线尚存!吟儿红樱看他住手都是一喜。天幸,当他不记得红樱也忘了吟儿,还有个孙寄啸能带给他光明。她们本都坚信,从来没有医不好的伤。
孙寄啸原本紧闭的双眼应言而睁开,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人。这个人的口中竟还念着他。洪瀚抒自言自语着明明是“金鹏”的名字,也许他自己还没意识。
“好了。”在洪瀚抒最脆弱最无防备的此刻,唯一敢冒着再激怒他的风险去制伏他的人,终于从暗处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走出,对他后背轻轻一碰……
好似没有力度,却使洪瀚抒毫无抵抗訇然倒下。
何慧如的自信却无与伦比,刚出手就知必中的语气。一句“好了”,将适才这里所有的生死都勾销,也宣告了近人烟处她召唤毒物状态的回归。
然而,尽管这嗜血狂魔终于不再疯癫倒地死寂,这浩瀚沙漠里关于他的一切恐惧、仇恨、和怜悯,各种各样繁复的情绪仍然存在,仍然喧嚣,应有尽有,不减反增……
等闲西夏兵或有见状而顷刻逃命的,却有诸如昆仑剑派那样,眼中饱含着泪水的,还伫立在原地,傻愣愣地瞪着他。
明知道洪瀚抒是中了阴阳锁被李纯祐冤枉,却也眼睁睁看着洪瀚抒亲手杀害了他们的兄弟姐妹。
纵使皇宫血战西夏举国都已经转移了立场变为支持洪瀚抒控诉李纯祐,又如何?这次的沙漠滥杀,他们该原谅他几分,又该要他负几分责任?!
最难向个精神病人复仇,何况他还是个禽兽——然而,难道就不复仇了吗!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事态好是棘手,这个夏蒙战争就要发起的节骨眼,竟然西夏同时失去了李纯祐和洪瀚抒这一名一实。
是的,不仅失去了瀚抒,也没有了李纯祐。
当日皇宫血战,洪瀚抒被逼入魔的那一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长期以来处在危机中心的李纯祐才最奸诈。
不仅瀚抒这么醒悟了,吟儿、红樱、寄啸,以及当时在场的西夏军兵,不在场的平民百姓,也全然相信,李纯祐和万御医之间铁打的关系和情谊,全然指向了伤害吟儿的那件缺德之事是李纯祐幕后指使、当天侍卫军戍卫队的血流成河完全是李纯祐为了一己之私而无端祸害——甚而至于,李纯祐可能是明知洪瀚抒有阴阳锁刻意激怒他,借他的钩杀自己的人,却借自己的人损他的名。
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九成以上——且看他这些日子对洪瀚抒的宣扬攻击、通缉追杀、把洪瀚抒赶上绝路?可以说,在一段时间内李纯祐的诡计也得逞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谜底雪亮之时,舆论倒置之日。洪瀚抒得以平反,意味着李纯祐民心的彻底沦丧,原本瀚抒就是西夏人最后的精神象征,如今身为帝王的李纯祐还这般陷害他置国运于不顾……
此情此境,李纯祐在西夏已注定永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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