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禅将军早已在山东捐躯,凌大人,我听说他早就怀疑凤箫吟是,然而山东之战却被王爷否决。至于邵鸿渊,他自从被南宋俘虏之后,便被割了眼睛舌头,囚禁在时青的山寨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终究他还活着,并且因为噬气经的关系,比昔年有所恢复。”轩辕九烨如实相告,“我用尽手段,教人从他那里得到了往事:原来王妃去世前,公主曾性命垂危,是邵鸿渊将自己的独门真气输进了公主体内,镇住她体内的寒气。无独有偶,那道真气,邵鸿渊在攻天外村时,从凤箫吟的身上吸了回去,这才导致了邵鸿渊的一时失神、战败被俘……“
“……”在场众人,都带着求证心情去听,都知道邵鸿渊的真气独一无二,都明白那是指向暮烟身份的最强证据,可谁都希望轩辕的最后一句与凤箫吟无关!
“所以,她真是小牛犊……”岳离难得一次神情繁复,望着一隅雨中尚未苏醒的凤箫吟,直到现在王爷也并未承认她。
“她怎可能是!小牛犊出生便体寒,她岂有半点迹象……”一边否认,完颜永琏一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为什么地宫里她身体滚烫山东时她体温正常?
“末将在南石窟寺中,见她与渊声交战,流露过不止一招定情之剑,但也顾念着王爷说过的这一困惑,因此去信问仆散揆,他回信说,张从正曾经机缘巧合救过凤箫吟一命,亲耳听林阡说过她体质原本偏寒、十分怕冷、尤其忌雨,是因为后来作战时中过火毒,体温才有所改变……”凌大杰终于开口,没有详说南石窟寺发生的所有事。但是南石窟寺里的种种见闻,使他坚信小牛犊对王爷绝非无情。心疼小牛犊如他,不忍看她就这样被扔弃在雨里、不生不死,于是对王爷说时,故意加重了忌雨二字。
“去信问临喜,你竟还去信问临喜,问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完颜永琏勃然大怒,“你可曾问过他,在临淮、蕲县和符离,宋廷的官军,可容易对付?你可曾问过他,安德为国捐躯,他作为父亲,心情如何,是荣耀多还是悲恸多?!!”
凌大杰悔不该提仆散揆,正好撞在仆散安德之死的刀刃上,激得完颜永琏更加震怒:“你立即去信临喜,劝他说,莫心痛,这场金宋举国交兵,哪个上阵的兵将,不是将妻小抛下,或是迫子侄上阵,多的是白发人送黑发?本王苦于没有杰出的后代子孙,唯有亲自上阵,为他将凶徒手刃!”话音未落,便要提剑将凤箫吟毁灭。
“王爷,不可!这是王妃留给您的唯一血脉!”岳离慌忙提醒,不惜以断剑相阻,岳离知道王爷虽然还未接受、但是已经相信,那么,搬出柳月来总没错,哪怕有一万个理由惩罚她,也终还有一个柳月为之原谅她。
“姑且不论林阡,她手上也人命无数,远的不谈,陈铸便是为她所害!”完颜永琏如何不能想彻那来龙去脉,如果不是夔州的一剑之交,哪会有庆阳的含冤莫白!此情此境,哪能光记得私情!
楚风流看机会合适,立即跪下认错:“末将有罪,还请王爷宽恕!飞雪当日,给陈铸下了假死之毒‘枫林醉’,所以急于将他移交给林阡,套取解药,陈铸他还活着,待这凤箫吟醒来,带我们去找……”
完颜永琏的脸色才总算有些好转:“当真?”岳离险些控制不住往凤箫吟身上刺落的这一剑,终究被楚风流的关键一句话拦下了。
“不,不会还活着了……”轩辕九烨却甚少流露出这样震惊和随即痛苦的表情。
“……怎么?”楚风流也甚少和他没有默契可言。
“我不知你给他的是‘枫林醉’,在你之后,我去给他下了‘断肠散’,他或许见了林阡最后一面,但是必然见完就失救。”庆幸的是,陈铸死前,与他轩辕九烨坦诚相见,对饮毒酒,结为至交好友。
楚风流一阵晕眩,无法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这样机关算尽太聪明、全盘计划仍落空、要救要保护的人没救护成……太惊魂,太可怕,她忽然真的感到心口发麻,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径直晕厥在地。
“风流!”“军医!”众人手忙脚乱,大惊失色,包括轩辕九烨,他看得出这是真的心力交瘁。
“二王妃箭伤复发!”“先将她抬回去救治。短期内勿再参战。”“是!”局面一度混乱。
“为何一定要置陈铸于死地?”完颜永琏可以理解楚风流的救,却理解不了轩辕九烨的杀。
“陈铸被落远空算计,刚巧昔年他有前科,表面看来竟是证据确凿,然而,他不愿清白受损,一直据理力争,求生欲实在过强。二王爷为了保他,选择向二王妃说真相,今天能对二王妃说,明天就能对旁人说,有意无意知道的人便会越来越多。”轩辕九烨解释动机,“末将不能杀二王爷,便只能从陈铸下手,方能教二王爷不再说。”
“不能杀二王爷?谁说不能杀?!何必为他这竖子,折损我一员虎将!”完颜永琏冷笑,愤恨填膺。
“王爷,节哀……陈铸正是为王爷这知遇之恩,明知是毒酒还喝得心甘情愿。陈铸说过,天下可以无他,但不能无王爷。”轩辕九烨回忆时,不无沉痛。
“可是陈铸,这天下又怎可以无你。无你时,也该在战场!那杯毒酒,敬的是同道中人,报的是知遇之恩,守的是兄弟情谊,负的是家国天下!”完颜永琏悔恨莫及,痛彻心扉,死者已矣,来者可追,他不禁含悲,大怒,去质问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腹、知己、绝对不疑,为何宁可死,宁可掩盖,宁可撒谎,这么多年,全都不肯告诉我哪怕半句真相!若告诉我,岂会有这无数的无谓牺牲?!岂会到今日她已非杀不可!非是我亲手杀了她不可、才可给全军上下交代!?”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说穿凤箫吟的身世,说多错多根本会加速她的死!他们被他的怒不可遏、悲愤交加震慑,一时噤若寒蝉,无人敢言,唯有一个人,平日里老实巴交,却竟在这关头比王爷还怒,站起顶撞,将他喝断:“为何宁可死、掩盖、撒谎,都不想您知道?因为谁都知道您在陇南之役,失控为她做过什么!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谁也不愿见您因她受伤、为她破誓、被她祸害再失去分毫!所以,您今日不能脑热杀她、免得追悔悲恸、行事错乱,日后也断然不能情急认她,免得您多年心血、我等心愿,悉数付诸东流!”
空气忽然死寂,随着王爷也沉默,众将全都更安静,一时不知局势可如何走。山雨渐大,风满兵阵,这地方并不隐秘,再拖延不是办法。
“求王爷留她一命,将她软禁,假以时日带回中都。有关她的身世,务必不要公布于世。”岳离带头请求。
“求王爷留她一命,务必不要公布于世!”山涧里,只剩下凌大杰、轩辕九烨、完颜君随等知情心腹。
“求王爷不要公布于世……”那时凤箫吟已醒来,第一句话便这样说。她这双眼,完全是属于林阡的坚硬,她这句话,也完全是为了林阡求。
她是怎样的恬不知耻,竟然舔着脸在这里求他不公布身世、却不求他留她一命,是明知道他杀不了她吗!
原来包括她在内的他们都看透了,他现在只是一时气愤要杀她,日后可能会不管不顾要认她?是,撇开家国,还有柳月。和他天生一对却天妒薄命的妻子,惨死后只留给他这唯一一个继续活着的念想,可是教他如何接受啊,眼前这宁死不屈的南宋盟主,就是那个会在昔年他们谈笑下棋时撒了仆散揆满手是尿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摸上去冰冰凉凉、被妻子说不忍心嫁去别人家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他当年回朝务政,会宁地宫里东张西望、好像有那么点舍不得他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战报里随着母亲颠沛流离一去不返二十多年音讯渺茫生死难测的小牛犊吗!
她,一点都不像刚获悉身世晴天霹雳的样子,她说“求王爷不要公布于世”时,笃定的语气,冷血的眼神,证明她也早就知道、宁可隐瞒、但她隐瞒不像他们那样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要守护的那些本该是她仇敌的人们!要他怎样把她和那个可怜可爱的小牛犊联系在一起?!他根本已经省掉那些对她的洗心革面,譬如凌大杰曾放血给她吃救她的命,譬如柳月是怎样死在宋军围攻之下,譬如他为了她能活着宁可折十年寿命,这二十五年来从未放弃过要找到她,心怀天下如他,独独一场陇南之役的罪也是为了她才犯下,至今都没有低头认错……由于她是明知故犯的,这些感化统统都不必了,她不仅是数典忘祖,完全是狼心狗肺!
天竟这样的不长眼,我费尽心血凝聚起来的灵魂,竟是这样残忍地将我报答?!
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河东五岳的谈判席上,他抓住她话中的弱点,说,难道谁天生不爱富贵安稳、喜欢当草莽流寇?
谁,我完颜永琏的亲生女儿!她明知自己是金国的公主,明知自己的母亲惨死在南宋,还当了对方的盟主和主母,长达十年,屠戮金军,出生入死,身先士卒,她怎忍心六亲不认,向着亲族和恩人们拔剑?!
“王爷,末将有个办法,可以使您和公主相认,而不影响圣上对您的信任。”凌大杰没有看出他的心理活动,没有看见他对凤箫吟恨大于爱,还一厢情愿地要帮他父女团圆、皆大欢喜,这好人出了一个再傻不过的下策,“便在这静宁阵前,教她与林阡断绝关系,昭告天下,她是王爷您从一开始就安插在林阡身边的细作。”
岳离和轩辕九烨的眼神都是一亮,这对静宁、秦州的攻克,或许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林阡已经入魔,若她再成了完颜暮烟,两个精神支柱都倒下了,那帮宋军还能撑多久?
断绝和林阡的关系?她自然知道这样一来完颜永琏能解脱、金军也确实会不费吹灰之力,可数十年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真的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分崩离析……
岳离和轩辕九烨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各自心忖,凌大杰异想天开。
“不断。”果然她斩钉截铁,对朝她期待的凌大杰说出这唯独两个字。
“公主……”凌大杰眼中全然痛惜,他知道她心有王爷,希望她哪怕权宜之计,她却到这时才明白为何陈铸宁死都不愿权宜。
“她不是公主!”完颜永琏猛然抬起巴掌,愤怒甩在她脸上,“告诉完颜纲,这悍妇务必禁锢,陈铸受过的刑,全都给她上!”
厌恶时欣赏,亲近时痛恨,这一刻,完颜永琏根本不可能当她是女儿,而是害死陈铸害死他无数战友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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