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在殿湾山点刺,希冀林阡逢刺必粘,林阡难以看透,百里飘云不得不来,不料林阡有高人指点,竟将百里飘云这一子落到翠屏山反冲。当承裕被冲散、罗洌前往抵挡时,我便给了林阡反击的机会。”完颜永琏也不无遗憾,一边摆着棋盘一边点头承认过失。
“若以稳步战法,我军万无一失。但王爷想法过于完美,欲将祸首林阡当先处死,不愿夜长梦多给他任何机会,故而选择调虎百里飘云引他空虚,而以林阡为人,无论识破与否,都会落进圈套……然而林阡的军师棋高一着,着百里飘云以攻代守,狠心搁置宋恒与殿湾山,并敌一向先夺下翠屏山,哪怕只是夺取一半,林阡的陇干也愈发坚固,最终林阡之所以能够下这狠手,恐怕是因他看透了王爷的心急……”岳离叹息,完颜永琏与他虽是主臣,数十年来都对他虚心听从,故而岳离也不必刻意去措辞。
“今日虽站稳殿湾山,威戎却一时难再得;而翠屏山陷入被动,我与林阡便只能耗在陇干之东,你一子我一子地继续落下去。”完颜永琏怎不清楚,那速战速决的错误念头,使自己放弃了吞噬静宁的最稳打法、最佳战法。心急?被动?以往战史上几乎没出现过的词。那个被囚禁的林阡的女人,竟讽刺地成了你完颜永琏的破绽!?
所幸经此一战,宋军只是有了扳平希望,离反败为胜还早得很。
短短一夜,翠屏山的战略价值便被人为拔高到了殿湾山之上。在罗洌救助完颜承裕不久,俞瑞杰立即增援百里飘云,自此,林阡和完颜永琏交替出手,将陇干的薛九龄、孙寄啸和通边的羌王、蒲察秉铉一子子落。
期间,赫品章辜听弦林阡、石硅宋恒,分别于隆德和威戎周边,与凌大杰岳离黄鹤去、司马隆移剌蒲阿进退攻防,互有胜败。不过,毕竟深入金国,金军猛将如云,林阡一如既往捉襟见肘,其本人常常需要在陇干隆德之间来回,只因金军比他多出来的一子正是完颜永琏自己……
完颜永琏与林阡的正面对决,在这开禧二年的八月上旬,既水到渠成、又比预料提早地到来。这一次正面交锋,却和泰安、平凉意义截然不同。他二人,不仅是金宋双方的主公,不仅是剑道刀坛的霸主,更作为同一个女人的父亲和丈夫,并且林阡的武功,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对完颜永琏望而生畏,而是已然能够望其项背——是正常状态下的比肩,绝非入魔。
情之所至,林阡虽已走出困顿,语气神态仍是克制不住的气愤:“完颜永琏,你藏不住她!”令人称奇的是,他看似焦急,但在双刀齐发之际,竟陡然就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完颜永琏那大道至简的剑法,需要心如止水去窥探,当是时,林阡能探出他是在龙飞凤舞地泼墨挥毫,铸就着足以流传千古的华章,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何必藏,只需杀了你,便可赎她之罪孽。”完颜永琏不遗余力,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然而与刀相接,也意识到林阡今非昔比,镜谧、神游、上善若酒等强意境层出不穷络绎不绝,有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之势。
“吟儿……我虽为你起过随意屠戮的恶念,却终会为了不牵累你而放下。”林阡极力抑制心情,越打越是沉淀,隐约觉察出他那个和尚师父的判官笔竟和完颜永琏的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该怎样去和书法一般的招式打,他的饮恨刀并不生疏。
然则,完颜永琏终究不是孤独泪可比,剑法浑然大气、笔墨遒劲严谨,无论整体部分,都比那和尚技高一筹。恍惚间,剑如墨意流淌而天地于其上浮沉,剑与天地竟主客难分!
冥灭之剑,正因这种超然意境,才会使对手看见的招式和实际的招式完全不同?!是的,完颜永琏手里的任何招式,表面都是简洁精湛一目了然,实际却好像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谁都看不出来,所以任何高手都看得见他剑招却没一个能破解得了,“大道如青天,你偏不得出”。这自造时空的资格和能力,果然更甚于薛无情、程凌霄。
马打盘旋,精疲力尽,万弩齐发,堪堪脱险,林阡虽然没能够避免受伤,却也撑住了七十招而保持不败,并且这一战不是白打——这场比武,就好像剥离了层层宣纸,看到了最内层的另一个乾坤,看到了完颜永琏那实际剑招的痕迹,只差一点点了……林阡笑而满足。
成败岂能以胜负论?他林阡的执念,是至少和王爷一样强,王爷的执念,却是把他直接杀了,他就快达到,而王爷,不可能做到了……
八月初二,因林阡不敌完颜永琏,宋军从翠屏山撤出退据陇干,虽百里飘云、俞瑞杰、薛九龄得以保全,孙寄啸宇文白却与主力失去联络,夤夜,才在静边寨以东据险扎营。
金军再度以大幅优势取胜。初二晚间,郢王到达静宁秦州交界,亲自给完颜永琏引荐他的前三高手,称只要曹王一声令下,众高手一同投以实用。
岳离刚巧在和王爷摆棋盘说战局,看到卿旭瑭和另外两个高手尚且欣慰,再看到郢王带着小豫王闲杂人等难免蹙眉,后者看来才是郢王连夜来帅帐见王爷的真正用意吧。
“中天,慢着……”王爷的视线却集中在棋盘上,按住岳离摆的孙寄啸这一子,“孙寄啸,确定是落在这里?”
“是。半刻前才得到的情报。”岳离一愣,回过神来。
“实在是妙手。”王爷蹙眉。
岳离一愣,孙寄啸明明败兵折将:“如果是刻意安排的败仗,这也只是步损棋吧……”
“局部损棋,全局却是妙手。”王爷摇头,叹道,“柏轻舟七月末就在摆,我却到现在才发现,她用其余的所有攻防掩盖意图,只为了孙寄啸今夜这一击祭出,林阡立刻从劣势转为优势。”
“何解?”岳离到现在也没看出玄机。
“孙寄啸退到静边寨之东,却正是宋恒的殿湾山以北,明着是败,暗着是掎角之势。”殿湾山,从来都没改变过是柏轻舟的重中之重,只不过被淹没在金宋在翠屏山为主的静宁县境一连串的交替落子厮杀中,柏轻舟,正是用这几日其余的所有攻防,悄然把握了节奏、吸引了视线、冲淡了殿湾山的价值,直至此刻,孙寄啸与宋恒越下越近,即将盘活,宋军活则金军死,“今夜,孙、宋必然趁我不备,利剑出鞘,朝着殿湾山守军火速夹击。”
“所幸王爷意识到了……”岳离话音未落,未及庆幸,一声激响,起于西南——是宋军已发?为时已晚?谁知宋军详细部署?!
“王爷!”却有护卫送进帐中一把飞刀,其上绢束,字画密集。
那不是控弦庄暗号,而是正常行文与图画,署名却触目惊心“青鸾”。
“王爷……可信?”岳离也看见,那好像就是宋恒的详细进军路线。可信吗?尤其林阡在河东刚用过“反间”。
“信。”完颜永琏笃定地说,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如今殿湾山守军是司马隆、轩辕九烨……王爷,需要增派人手?”岳离心顿时安妥,王爷向来算无遗策,并且杀伐决断。
完颜永琏转过头,微笑看向郢王:“派谁去,皇弟说了算。”
柏轻舟用计固然高妙,未想青鸾突起于宋军心腹,冒着暴露风险向金军报信,完颜永琏决定取信,对柏轻舟将计就计,着轩辕九烨给宋恒留空营设伏。
千钧一发,宋恒这利剑才要插进轩辕九烨空虚,便被轩辕九烨以伏兵狠挡,彼时孙寄啸正与司马隆在另一处搏杀,眼看着毫无预料、把宋恒陷进了水深火热……
谁料得三更时候,司马隆才发现孙寄啸明明有备而来!孙寄啸是以自身正面牵制司马隆,暗中却教宇文白及时迂回到宋恒身边,帮助宋恒突围脱困……“发生何事?!”司马隆再镇静也难掩内心惊诧,宇文白去得那样及时,不可能毫无预料,但孙寄啸怎可能料事如神、识破王爷的临阵变计?
发生何事?细作之间,打的是速度战,完颜永琏才根据“青鸾”给轩辕九烨指点埋伏,“掩日”几乎在同时告知了孙寄啸!那时宋恒已在进军途中不及制止,孙寄啸果断遣宇文白前往补救。
孙寄啸和宋恒,上次同时出现于一战,还是在多年前的广安了。他俩和莫非都曾是战友,也都曾是假想敌,冥冥中他俩注定有此交集。
“郢王府的第三高手就快到了,陈将军,你派人去要道拦截,争取在那人到达之前,殿湾山已插满我军旗帜。”宇文白立即对陈采奕说起掩日的另一条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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