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一口咬定我就是降金,口口声声只要与你意见相左就是误入歧途?!”苏慕梓冷笑一声。
“我阻主公去,与林阡没有必然联系,而主公,却不一样……”谌讯难以说服,气喘吁吁,“往常再怎样去攻击林阡,谌讯都是支持的,谌讯也知道,主公你父志不敢全忘。但此刻并非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若还是想杀林阡,就意味着,主公的潜意识已经是降金了,日后必然逐渐明朗……”
“牵强至极,荒谬至极!你能看到我所谓的潜意识!哈哈哈哈,一派胡言,不可理喻!”苏慕梓怒不可遏,众人听到这话也都觉又好气又好笑,想这老头子真是偏执得很还冥顽不灵,摆出的所谓理据也根本站不住。
“谌迅,是你自己底线太高,难免庸人自扰。”曹玄提醒道,说的同时,捏住谌迅手臂,暗暗捏了一把力,眼神示意他让步。曹玄和苏慕梓岂是不看重“名”之一字?但事情确实没有谌迅想得那么严重。
“曹玄……不是我底线太高,而是你看得局限,现在只是有了苗头,恐怕等你看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我很清醒,知道我军在做什么,哪些不该做。主公的路,我会帮他监督着,我答应军师,绝不会误入。”曹玄郑重道。
“说得轻巧,他日真的无法挽回了你曹玄担待得起吗?”谌迅不再看曹玄,转头对苏慕梓,“请主公三思,以大局为重!以后杀林阡的机会,多得是……”
“先押下去,关上几日,待我得胜凯旋,再将你治罪。”对于奇袭榆中,苏慕梓早迫不及待。
而包括曹玄在内的兵将们都觉这谌讯牵强附会杞人忧天:“谌军师,这几日,你便好好反省吧。”
“军师,莫不是生了病发烧烧糊涂了?”不知是真关心还是奚落,当人群从他肩膀擦过,他觉得那些都是在他身上碾过去的。
他和那寥寥几个清醒的,竟然理屈词穷被押解,被关禁闭,被看守,而心急如焚杀林阡的那些将士,成为先锋,主力,奋不顾身去与林阡同归于尽……他想救,救不得,他们眼中他才是病人。
这些军士明明也有良心,不乏有人在离开前到牢内对他承诺:“军师,您放心,我等一定会打赢这一战!”“待主公心情好些,即为军师说情,一定无罪释放!”“军师太悲观了,林阡一死咱们就赢了!”他们,大多是他的战友,却不是他的同道。
“军师,如曹将军所说,您太理想化啦……”连看守的人都这样安慰。
“无一醒者,无一可救……”
榆中盟军遭围攻三日有余。谌讯在狱中一直这般,喃喃自语,苏慕梓临别时曾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情愫太多太复杂。
就因为那一眼的决绝,令谌迅知道。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可怕——他只是怕苏慕梓昏庸,看不清这降金的潜意识,看不清楚风流谋算,可是那一眼告诉他,不是的,苏慕梓只是不想你反复提起宋廷,提起苏降雪而已,他明明意识到了,他真的是不信宋廷,真的在背离他父亲。
宋廷根本无法约束苏慕梓。父志他也没有严格地遵循。他根本就知道这是和楚风流的合作——即使和金人合作、给苏军蒙上污点。他也一定要先置林阡于死地!宋廷,能帮他什么?父亲,本是林阡杀死!
“楚风流。还是你比较狠啊……”楚风流的奸计还是得逞了,她抓牢了苏慕梓的复仇之心,谌迅预见得到苏军降金的结局,哪怕苏慕梓认定了不会,曹玄也担保说主公的路我会捍卫。你们,只会一起犯错而已!
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苏慕梓,为了给苏降雪报仇他连苏军的本都忘了!
“赫将军……”昏暗的牢房里,来了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赫品章,原是从白碌战区闻讯前来探候他。
曾经赫品章不愿信任从川蜀来的谌迅,勉强才因曹玄和主公的关系选择接受他,后来他们一谋一武屡战屡胜成为最佳搭档,也意外地发现对方原来和自己理想一致。
没想到这一天,辅助主公翻身的今时今日,他们却会和主公,和曹玄,意见分歧——
是的,一步步蹒跚走来的赫品章,脸上也挂着一样的迷茫和困惑。
他和他的战友们,原是陇陕长大的官军新一代,作战骁勇,志向高远,因为还年轻,所以理想很干净。
“我曾不顾一切追随主公,然而,来到陇右之后的这些日子,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也是战火不绝,却不间歇内乱。”谌迅苦笑,只余一丝神智。
“实则不仅军师所遇跟想象中不一样,品章也不知道,这几日对白碌的袭扰,打得对不对……”赫品章坦诚跪坐他身旁。
“这几日,打得对不对……品章,你还能这么想,还是有救的,有救的……”谌迅语无伦次,却露出欣慰一笑。
明明这狱中条件并不艰苦,赫品章却发现谌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不似人样,见此情状,不禁心里一酸:“军师……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摸样……”
“品章,所幸还有你,你还是清醒的,你知道怀疑这几日。然而,却又能如何,谁能逾越主公,帮他做下决断……品章,你,你总不能背叛主公啊……”握紧赫品章的双手,谌迅用尽力气却带着哭腔,不住咳嗽。
是啊,他与主公想法不一样,他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这只是赫品章日后才会遇到的,他谌迅今时今日就遇到了。
一心一意辅佐,只得到临阵的冷漠一瞥,曾经出谋,终成泡影,多少恩怨,随风而逝,“主公……他已放弃了老主公,我,是时候放弃他了……”谌迅身子一歪,竟呛出一口血来。
“军师,保重身体……”赫品章眼见知己如此,泣不成声。
如谌迅预计得一样,赫品章离开后不久,苏慕梓曹玄的捷报便纷至沓来,何等光彩,他们的合作者是金军,无论是否潜在。
谌迅没有被苏慕梓依言凯旋后治罪——庆功宴方一摆下,便传来军师在狱中去世的消息,是病死或自尽,方式都不重要,原因恐怕还是苏慕梓那一眼授意,他自己生无可恋。据说曹玄是最后一个见过谌讯的人,没能劝得回,老军师很固执。人生最悲哀事,便是你挖心掏肺为之付出的人,最后不认可还掐灭了你的理想,你不肯低头,就只能决绝地以死明志。
“可惜得很了。”另一厢,作为败军之将的榆中海逐浪,获知后慨叹明珠暗投。纵观谌迅一生,算无遗漏。如遇良主,大业必成。
“苏慕梓毕竟‘外宽’,而赫品章实际无过失,故而离间计需要兼施;但谌迅就不一样了。他们理想不同,无需推动,注定分道扬镳。”——先前陈旭军师料事如神,预言成真,他们果然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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