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的语气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但郑芝豹却能够感受到自己兄长平静的外表下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懑。从十八芝起事以来,目前真的是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期,被外敌压得一步一步收缩势力范围,现在甚至连最基本的粮草补给都已经成了问题。如果一直拿不出有效的解决办法,那十八芝的覆灭的确是为期不远了。
“大哥,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郑芝豹也知道己方目前的实力已经不再能发动对漳泉等地的大规模进攻,但他也不愿就这么被压制在澎湖动弹不得,等着对手一圈一圈地将绞索缠绕到自己脖子上。
“我们也不是完全无路可退。”郑芝龙应道:“往近了说,我们可以撤到大员岛上去,但如果我们从澎湖退走,这地方立刻就会被大明和海汉人给占去,而这里距离大员岛最近处还不到一日航程,他们迟早还是会追过来的。”
“小弟也认为撤往大员岛不妥,当地南有红毛人,北有佛郎机人,东边的山区还有难以驯化的土人,如果再加上西边澎湖驻扎的海汉民团,着实难以立足。”郑芝豹在这件事情上对兄长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东西两方都是行不通的,所以要撤的话,只能往南北两个方向考虑。”郑芝龙走到墙上的一副海图面前停了下来,抬手指向图上:“往南,可选的地方是吕宋岛,但那里也是佛郎机人的地盘,只怕我们难以被获准在当地落脚。往北,前往琉球,倒是有一线生机。琉球国的兵力不强,我们若是抢下一两个大岛,他们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但比较大的问题就在于当地耕地和人口都不多,要想养活这么多人,也同样是个问题。”
郑芝豹盯着海图看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天下之大,几无容身之处。”
郑芝龙劝解道:“五弟莫要气馁,想我十年前去濠镜澳舅父那里学习经商之时,家产不过几件随身衣服而已。六年前成立十八芝的时候,手下也只有堪堪千人,何曾想过几年之后就能横行福广,打得官军都抬不起头?我们就算是迁离澎湖去到别的地方,能有当年起步时艰难吗?只要避开眼下的强敌,换处地方,未尝不能东山再起。说不定再过得几年,我们又能卷土重来!到时候别说福建,你我兄弟一起带兵南下,直捣那海汉人的老巢!”
听了这番话之后,郑芝豹才心情稍稍缓解了一些,拱手作揖道:“兄长教训得是,小弟不该如此消极。若是能换处地方发展,十八芝或许真能重新觅得生机。”
郑芝龙话说得漂亮,但他自己却知道事情要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这么多人想要迁往海外,并不是说走就马上能走的,前期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就十分复杂,而且所需搬迁的物资也是个惊人的数目,哪怕十八芝名下海船众多,只怕也不是一两趟就能运完的。而在此期间消息一旦走漏,被福建水师和海汉人的舰队赶上门来,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看好地方打算要迁走,现在的十八芝还有多少人能跟自己一条心,愿意迁去海外继续一起打拼呢?就郑芝龙所知,十八芝的大头目当中各种意见从来就没统一过,有想跟对手决一死战的,有想投降求个安生的,还有人甚至流露出了直接去大员岛投靠红毛人或者佛郎机人的念头。一旦十八芝这棵大树要倒,那这帮人能有几个追随自己,还真的是很难说。
郑芝龙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想法设法地安抚住手下的人,只有郑芝豹这样的有血缘关系的自家人,他才敢吐露出自己的真实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