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唱而百和,司马光见此情形,反觉疑惧起来,竟然不再入京,从间道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并遣内侍梁惟简慰劳司马光,询问如今大政。
司马光上书,要求广开言路,征求直言。
他是老台谏,对朝中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法门清,认为光嘴上说说不行,还得有操作措施,必须公开透明。
于是上表:“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
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军臣僚。
水部员外郎王鄂,乞依令保马元立条限,均定逐年合买之数;又乞令太学增置《春秋》博士。
朝廷以非其本职而言,各罚铜三十斤。
陛下临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获罪,臣恐中外闻之,忠臣解体,直士挫气,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正确的操作,应当是不管有没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不是其本职,“凡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
而且要求必须全部受理,且归中央直管——“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
皆不得责取副本,强有抑退。”
并且指出,谁要是阻挠这件事,那谁就是奸臣——“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梁惟简复命,吓坏了蔡确,这么搞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因为蔡确是靠整人上的台,这么些年迭兴大狱,打击异己,仇家遍布。
他在朝中民间的声名都快臭大街了。
于是抢先创“六议”入奏,对司马光的上书提出了“改进意见”,指出一概受理是有问题的,比如“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扇摇重机,迎合旧令,侥幸希进,眩惑流俗”这六种谏议,有一相犯,应该立罚无赦。
太皇太后又遣使将蔡确的奏表转给司马光,征求他的意见。
由是“六议”之论,为天下所知,蔡确的名声,因为此事更加臭了。
……
眉山,可龙里,苏油刚刚结束守制,就收到了赵顼驾崩的消息。
还有太皇太后任命其为司徒的诏命。
自己在可龙里埋头著述,其目的就是在根本上断了封建皇权的根子,结果却收到了三公之命,而且赵顼临终之前,指定自己为皇帝的师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这个群体,苏油是极度没有信任感和好感的,但是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却有了自己的领悟。
比如皇帝中的一些个体,苏油怎么都生不出讨厌的感觉来。
比如仁宗,比如赵顼。
仁宗虽然在一生里边也有些错失,优柔寡断,但是个人品行比较高尚,关键是对苏油这个小神童,是格外的关怀。
赵顼就有点搞笑了,这是一个到了快四十岁都还比较中二,心态一直停留在愤青状态的中年人。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君王,但是他们具备其他优秀君王都没有的品质,就是其心中的“人性”,远大于“神性”。
所以苏油在心目中,一直将仁宗当做一个慈祥的长辈。
而赵顼,则有些像那种经常被降头,盲目冲动,时不时就会搞出些状况,需要有人经常给他驱秽解嗨,为他不断操心的中二朋友。
在真实历史上,赵顼的一生都在尽力拼搏,一直坚定不移地迈动着自己通往理想的中二步伐。
哪怕他是那样的步履维艰,哪怕最后路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他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对理想的坚持这一点上,赵顼其实值得钦佩,然而他临死前发出的那声“朕好孤寒”的慨叹,真是如雪一般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