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宋国!』
看了一眼碗中的酒水,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他很清楚,卫国的南边就是宋国,而且还是宋国的大邑,陶邑。
“……当时,卫君吓得当即派人向我魏国求援,哈哈哈哈……”
对过,唐直还在耻笑卫国君主的胆怯,但蒙仲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齐赵两国已经开始在为攻打宋国而做准备,但他报以重望的魏国,此刻却深陷与秦楚两国的战争。
他实在不敢保证,待来日齐赵两国攻打宋国时,魏国能否按照盟约出兵相救。
并且,倘若魏国当时无力派兵救援,他又该如何自处?
就这么想着,屋外忽然有士卒入内禀报道:“……东边有大股军队靠近叶邑,皆打着我魏军的旗号。”
一听这话,屋内正在饮酒的众人当即明白过来:大司马翟章到了!
见此,蒙仲立刻带着唐直、向缭、乐续等人,一同到城外迎接翟章。
只不过在城外等了约一刻辰左右,蒙仲等人便看到远处有一支庞大的军队缓缓而来。
为首一位身披甲胄的老将,发须皆白,但却笔挺地伫立在一辆战车上,神色严肃,不怒而威。
“那便是翟章大人。”
唐直打着酒嗝,低声在蒙仲耳边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对翟章的尊敬。
要知道按照当代的习俗,“大人”这个称呼除非是家族的长辈,亦或是自己尊敬的前辈,否则并不会轻易使用,免得遭人耻笑不懂礼数——当然也有个别的例外,比如庄辛与屈原交谈时,就曾经就用嘲讽的语气称呼子兰为“那位令尹大人”。
但基本上还是属于并不常见的称呼。
而如今唐直用大人称呼翟章,可见他对翟章非常尊敬。
蒙仲点点头,待翟章乘坐的战车徐徐在七八丈远的地方停下后,他率领唐直、向缭、乐续等人紧步上前,拱手拜道:“方城令蒙仲,拜见大司马!”
只见在战车上,老将翟章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旋即走下了马车。
此时蒙仲虽弯着腰,却稍稍侧过头,偷偷打量翟章,他清楚看到,当翟章下马车的时候,其身边有两名近卫想要搀扶,却被翟章伸手推开。
看到这一幕,蒙仲多少已经清楚翟章大概是什么性格了。
不多时,翟章便走到蒙仲面前,伸出双手将其扶了起来,只见他上下打量着蒙仲,正要说话,却忽然眉头一皱,大概是闻到了蒙仲身上的酒味。
不过,待翟章似有察觉地侧头一撇在旁喝得面色通红的唐直后,他就明白了,带着几许无奈微微摇了摇头,继而对蒙仲正色说道:“有劳城令特意前来相迎老夫,但老夫认为,方城令此刻应该在阳关,而不应该在这里相迎老夫……”
听了这话,还没等蒙仲开口解释,就听唐直在旁插嘴道:“大司马,蒙仲这小子很仗义的,您就别弄这套了,人来迎接您,您不满意,人不来迎接您,您又生气……照我说啊,咱们还是省了这些客套,快快进城吃酒,城内早已置备了酒水,为大司马您接风。”
听到这一席话,蒙仲心中对唐直暗赞:这顿酒没白请!
但翟章的老脸却有些挂不住了,狠狠瞪了一眼唐直。
其实正如唐直所言,从作为将领的素养来说,翟章当然希望蒙仲时刻镇守在最前线,别说是他来到叶邑,就算是魏王驾临叶邑,蒙仲也得守在阳关,毕竟将领的本职是坚守岗位,而不是奉承献媚。
可话说回来,倘若蒙仲果真这么做了吧,出于人之常情,翟章难免也会有一些不高兴,认为蒙仲对自己欠缺尊重。
不奇怪,这就是人之常情。
但这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即可,像唐直这般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这未免不给翟章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得说这话的是唐直,翟章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唐直,但终归没有呵斥的意思,倘若换做旁人,那可能是大为不同了。
而蒙仲也识趣,此刻立即圆场解围道:“大司马教训的是,在下待会便立刻返回阳关!”
听到这话,翟章满意地点了点头:“介时老夫与你同行……”
待会是多久?
介时又是什么时候?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去追究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蒙仲给足了翟章面子,翟章没有理由会对他不满。
当然,待进城来到县府后,唐直还是免不了被翟章像管教儿子一样狠狠训斥了一番,然后被罚三个月不许饮酒。
只可惜看唐直那撇撇嘴的模样,显然这惩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也是,唐直虽然好酒,但也是一个尽职的将领,带兵打仗时本来就不会轻易喝酒,翟章这惩罚,其实跟没罚一样。
后来蒙仲才知道,唐直的父亲就是翟章麾下的部将,待其父战死沙场后,是翟章将年幼的唐直一手带大,教授其武艺、兵法,还提拔唐直担任军司马,不夸张地说,唐直跟翟章的儿子几乎没什么区别,也难怪唐直会用“大人”来称呼翟章。
待教训完唐直后,翟章转头对蒙仲说道:“方城令,此番老夫来地匆忙,未曾事先知会你,还请莫要见怪。”说着,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讲述了其中的缘由:“只因为前几日,老夫忽然收到了暴鸢的书信……他约老夫一同进攻秦军……”
蒙仲忍着心中的笑意,故作镇定地说道:“哦?还有这事?”
“唔。”翟章点点头说道:“据你前几封战报所言,那暴鸢已撤兵到了汝水,何以会忽然约老夫进击秦军呢?在来时的途中,老夫一直在思忖此事,总觉得此事有点蹊跷。不知方城令这边,可曾收到暴鸢的书信?”
见翟章已有所怀疑,但至少还不清楚真相,因此蒙仲也不担心,想了想说道:“在下虽不曾收到暴鸢的书信,但对过的秦楚联军,似乎有些……异动。”
“异动?”翟章闻言神色一凛,严肃地说道:“说来听听。”
蒙仲抱了抱拳,沉声说道:“今年二月,也就是上个月,秦将司马错与白起皆率领麾下秦军,驻扎于方城一带,建立营寨,打造攻城器械,试图对我阳关发起进攻,但数日前,司马错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撤兵,不知去向,只剩下白起军尚在方城一带……”
其实,蒙仲很清楚司马错的去向,无非就是分兵防守析北、抵挡暴鸢去了呗——本来昭雎负责攻打韩国,但因为庄蹻的关系,昭雎已被楚王调回楚郢,而昭雎一撤,秦军的侧翼与后方便彻底暴露在了韩国面前,只要暴鸢抓住机会摆出反攻宛城的架势,秦军就势必得分兵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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