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乞丐是难得的经历,厌倦了尘世所累的每个人都该试试,做乞丐原是和遁入空门做道士、做和尚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简单些——
只要脱下华贵衣服,向路边一倒,便是乞丐了。用不着谁来剃度接引,也不用谁来受录皈依。
破衣烂衫,污垢满身,却也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先丢掉尊严,不在乎不在乎,你瞧我作甚?再舍去过往,全忘了全忘了,你找我干嘛?
佛家说要苦修,道家说要清修,斩!斩!斩!不砍下头颅,到底是一把青丝一把愁。
结果如何?
教我这丐儿,先一步到达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自和钟晓一起寻找秘籍,到如今已经有半年,李夜墨无一日不是在思虑、在担忧,现如今决定成为一个真的乞丐,好像万般事都放下了。
花子告诉他:乞丐就像树上的叶子。
李夜墨不解,花子道:有太阳,就舒展着,有风就吹吹风,有雨就洗个澡,就算要凋落了,就在空中飘摇着,然后烂到泥土里。
李夜墨轻笑:乞丐在你嘴里,倒是比什么都自在。
花子击掌称赞:就是自在,快快活活得舒展着,看着云彩发呆,看着行人发呆,无聊了就唱一场莲花落,苦恼什么呢?一无所有恰是因为花子爷别无所求。
李夜墨哈哈大笑,放空心神时,各种想法反而在头脑里自己冒出来,时不时咯咯傻笑。
花子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李夜墨越来越能够理解,他自己也是如此,只有每天看到钟晓,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臭花子说他不是丐帮的,李夜墨越来越不信,想想这家伙发誓,说要愿意生生世世做乞丐,花子这不是恶毒的誓言,这是许愿来了。
“我若是一无所有,做乞丐也蛮好。”
李夜墨忍不住如是去想,可钟晓、翠屏山上的师兄弟,还有杨虎灾、东风恶这些朋友,李夜墨不肯放下。
好像一条想要随波逐流而去的小船,被绳索拴在岸上,你问他苦不苦,他说苦呀苦呀,你问他放不放,他说不放不放。
甜有甜的烦恼,苦有苦的快活。
花月和尚曾问他:再真挚的感情也敌不过岁月与琐事消磨,这情字如何破?
如何破?
花月和尚在问李夜墨,也是在问他自己,破不是破开,是看破,是洞察本质,发觉是一场虚妄,千钧枷锁作云烟散去。
人的真灵轻薄,如果不是这些看不破坠着,撒手便能羽化登仙。
可我问你,你看破不看破?
李夜墨向天空轻蔑看着:诸天神明也是有趣,你独独在天顶清高吧,我情愿在泥里快活!
看破不戳破,我裹着半生累赘,我是肉身佛陀!
……
陶朱城是乞丐王国的国都,多了李夜墨这个乞丐并不稀奇。
钟晓原还担心李夜墨是要饿肚子的,毕竟陶朱城的乞丐是由附近百姓供养,而这些百姓前些日子都知道,李夜墨是个豪阔的江湖人,天下真的苦命人这么多,试问谁又肯把剩饭倒进一位体验生活的江湖人碗里。
前些天,钟晓给花子送饭,李夜墨还可以厚着脸皮吃喝一些,倒是能捱下去,现在他主动让钟晓断了花子的伙食,其实是自绝了退路,对花子来说,无非是回到从前,对李夜墨来说,却是一口吃的也轮不上了。
钟晓躲在客栈的窗户后面偷偷向下看,李夜墨越是洒脱,她越是心疼,又流下不少眼泪。
所幸,街对面卖饼的歪脖子大汉,亲眼看着李夜墨短短几日间找乞丐、装乞丐、变乞丐,又从大和尚嘴里听说了李夜墨的过往事迹,十分叹服,收摊时向李夜墨的破碗里丢了两只白饼,咧嘴笑笑离去。
花子惊叹:“有这两只饼,你可以算是真的乞丐了!”
李夜墨洋洋得意,“做乞丐也没有这么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