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慢慢再道:“甘相公何等人,我也心中知晓一二。若非知晓,今日我又岂会到得这里?岳父啊,富家上下百十口,当今陛下虽然口中话语激愤,却也不敢说杀就杀。但是那甘相公,他不同,他那般的人,说要一百几十口的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在威胁我?”富弼瞪眼起身。
冯京却平和语气:“但是甘相公答应我不杀人,让我帮他办件差事,摊丁入亩之事,开封一府,皆付与我,让我去与汴梁城里那些达官显贵拼命。岳父,我何曾想办这件差事?我不想与整个汴梁城的达官显贵为敌……”
富弼听到这里,神情一缩,再看冯京,又开口:“那就让甘奇来杀,我富家一百几十口,让他杀了,看看这天下人如何看他甘奇!”
“文相公当初兴许也是这么想的,他堂堂大宋宰相,拿着圣旨在手,何曾想过会被人刺杀街头?”冯京还是劝,这劝的话语之中,带着他的态度,在他心里,对甘奇的感情虽然复杂,但是他还是支持甘奇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甘奇真的在带着这个国家蒸蒸日上一往无前,看着那封信,看着辽人卑躬屈膝求饶的姿态,哪个宋人心中能没有触动?哪个儒生能不激动?
“便让他来杀!”富弼语气依旧硬。
冯京不多言了,只是无力点头:“那我就去回了甘相公,这差事,我不干了。”
冯京又叹了一口气,躬身一礼:“岳父多保重。”
说完冯京转身往狱门走去。
直到冯京走出狱门,听得远处的狱卒脚步走进,狱门锁链作响。
忽然。
“当世,罢了罢了,罢了啊!”
富弼仰天长叹的声音,穿过两层狱门,传到冯京的耳中,冯京浅浅一笑,转头大喊:“岳父大人,有我在,还有我,富家子孙,皆还有我。”
“当世啊……”
“嗯,我在,您老说。”
久久无声,再看富弼,精气神已去,人萎靡在地上坐着,已然老泪纵横,几十年宰相的威严尽去,唯有那老头的佝偻无力。
冯京久久听不见富弼话语,开口大喊:“岳父大人,你放心,过不得几天就出来了。出来了再来叙,我先走了。”
冯京走了,事情圆满解决了,冯京该去履行承诺了,把开封府的差事做成。
至于富弼……
冯京也得安排,先安排一家老小出狱,收拾家当。再安排富弼偷偷出狱,然后直接出城回乡。
这汴梁城的怒火,富家人承受不起,这汴梁城,富家人也住不下去了。
至于富弼的罪名,有了甘奇点头,是办事不力,是无才无德,亦或是丢失国体,皆可。学士的头衔,馆阁的身份,平章事的名誉,皆作罢了。
至于百姓的谩骂,亦或者史书的记载,野史的说法,那只能都随他去了。
冯京要走的事情就是带着尺子,亲自出城,开始丈量田亩。
从汝南郡王府的产业开始!
达官显贵,这汴京之内,莫过于汝南郡王府。
首都市长,亲自来量。
汝南郡王赵宗汉,亲自作陪。
不仅亲自作陪,还带着宗正寺里有谱的所有皇家子弟,都到现场来看。
赵家的天下,从赵家开始,谁也不必多言。
甘相公也姗姗来迟,到得现场。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望不到尽头的土地,皆是王府所有,田地之中,无数劳作的百姓,衣衫褴褛。
这大宋朝,还得改,得深入的改,这土地,皆在士族权贵之手,底层百姓只能依附在士族权贵之下。
这样的社会,不是甘奇心中的社会。
却是甘奇也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但是甘奇也有些迷茫了,若是真要改到那种地步,真想要人人都有地,该如何去做?
甘奇想到这里,看着一旁笑着的赵宗汉,猛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