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为了女儿明菜的幸福,更是为了自己,为了不像个人质一样生活。当她在这平淡安稳的生活里感到无处可去的时候,为了她平淡安稳的生活,明菜就还要受人辖制。
千惠子对女儿明菜避而不谈,却对着岩桥慎一流露真心,正是因为岩桥慎一不是她的孩子。
不仅如此,岩桥慎一还告诉她,“去过自己的生活”。
虽然,即使她愿意,就算进他家的墓地也可以,这样的话听起来荒唐失礼,但千惠子过后,也明白他的心意。
这既是岩桥慎一向她表示,会站在她的那一边。同时也意味着,如果连岩桥家的墓地也能够进,那么,她尽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无需在意其他。
亲眼看到明菜握住了通往幸福之路的门把手,做母亲的,也衷心希望她能够迈进那道大门。
要是自己和中森明男离了婚,多半会传到媒体那里去。到时候,谁也会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猜测与议论。
再往后,明菜和明穗结婚,婚礼仪式上,两个家族站在金屏风前拍照时,又要怎么样才好?连已经各自成家的年长的儿女们,都不知道会如何看待老年离婚的父母。
千惠子也不是不感到顾虑重重,不愿为儿女们带来麻烦。然而,心安理得,继续过如今这样安静平稳的生活,保持中森大家族的完整,也并不是就会令儿女们远离麻烦。
似乎,人总有一种弄巧成拙的本领。越是想要保持什么,反而弄得七零八落。曾经想要大家族亲热和睦的中森明菜,也是一腔热情空注。
家族关系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韧,但在各自分离之后,各人也并没有那么脆弱。
千惠子回了家,打开玄关的灯,慢慢换鞋。曾经成日里闹哄哄,不管是哪里都显得拥挤的二层住宅,如今怎么看也显得空荡荡的。
她想起自己对着岩桥慎一发出的感慨,“……当个一家之主真轻松。”
既然这样,离婚,在新家挂上新的门牌,当自己的一家之主,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一度被这无波澜的生活消磨得对世间的事失去兴趣的千惠子,忽然之间,又来了劲头儿。仿佛,只要不是“中森千惠子”,自己便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
节衣缩食的日子、肩挑重担的日子,让千惠子有使不完的劲儿。平淡安稳的生活,让她觉得过一天算一天。此时此刻,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忽然之间,对于未来,就又充满了期待。
“未知”这东西,或许带给别人恐惧。但此刻,带给千惠子的是久违的新鲜。
千惠子想起今天晚上,忙前跑后,高高兴兴招待自己的女儿明菜,她轻松舒缓的状态,是因为步入了新生活,是因为和岩桥慎一进入了关系的新阶段。
先前,她是为女儿的这份状态感到欣慰,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份理解。
做女儿的,为了追寻自己的幸福,和一个男人开始新生活。当母亲的,为了新生活,则要斩断与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直到成为“自己”。
有一种奇妙的自由,在千惠子的心间萦绕。
……
对中森明男来说,他的目标无比明确。要想方设法,回到清濑的家里去。
尽管当初负气出走时,摆出了一副从此不再回来的架势,但现在变卦,也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本来,清濑的中森家,是他当年辛苦工作才盖起来的,门牌上挂着的也是“中森”的姓氏。如果没有他中森明男,那么,“中森家”也就不复存在。
从年轻时,就时不时离家不归,过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家,中森明男唯有在这件事上经验丰富。
而他尽管一贯窝里横,但自知理亏,又想要与妻子修好的时候,也能屈能伸,好话说尽。离家出走了一年多,再重回家里,面对着妻子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中森明男既不觉得内心惭愧,也并不感到恼羞成怒,只想把这一页翻过去,能顺利化解眼前的难关。
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足以压得向来胆小怕事的中森明男喘不过气来。
债权人虽说和颜悦色,但话里话外威胁的意思,市井出身、年轻时也放纵自我的中森明男,不是听不出来。
要是过去,中森明男还能硬撑着。但现在,研音那边摆明了不再和他有私下的金钱往来,女儿明菜那里,用不着问,也知道她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还有她那个当制作人的男朋友,也是个棘手的家伙。
中森明男离家出走以后,女儿明菜和年轻制作人交往的新闻才曝出,至今,中森明男还没有见过女儿这个男朋友。
只在看周刊的时候,知道那是个挺有出息的制作人,还是唱片公司的社长。
年初,正月里,和小女儿明穗见面时,中森明男听她说,除夕夜,那个制作人跟着明菜回了清濑,千惠子对他欢迎的不得了。
听明穗描述,是个挺神气的家伙——“但也挺不好惹的,待人可不客气了。”
中森明穗还对着父亲倒豆子,说起自己认识的朋友去参加那种联谊会,在联谊会上,见到过那个岩桥,听得中森明男冷笑连连。年轻有为的家伙,哪还能指望他是什么生活简单的人?
虽说在两个女儿之间,他向来偏爱这个小女儿。但听着中森明穗发牢骚,中森明男还是在心里暗笑这个小女儿天真。觉得她渲染岩桥慎一是个风流家伙,多少有点大惊小怪。
不过,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唱片公司的负责人,这样的身份,令中森明男尽管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先已经对他略生出一丝畏惧。对着这么个厉害人物,中森明男摆不起谱来。
虽然他是女儿的男朋友,但中森明男先觉得这个人不好惹。而这一次的事,也果真印证了他原先的猜测。
这笔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被债权人捅到了狗仔那里。周刊的记者,甚至还曾找到中森明男本人,询问他此事是否属实。
当时,中森明男虽然回避了采访,说“无可奉告”,但在心里,多少带着一丝窃喜。心里想着,等到记者把这件事报出来,事务所也好,明菜本人也好,总不能坐视她的名誉因为父亲欠债而受损吧?到时,问题便迎刃而解。
……却没想到,研音竟然真的就坐视不理,没有伸手支援。
不仅如此,在拒绝了中森明男的求助之时,一向负责跟中森明男打交道的那个经理,还向他透露,这笔欠款的事,周刊原本是要进行专题报道,但被那位岩桥桑压了下去。
“那位岩桥桑态度强硬,要求务必把报道压下去。他本人对于媒体过分关注明菜酱私事的问题相当在意,老实说,要不是岩桥桑坚持,这边恐怕也压不住……”
从那么一家大事务所的经理嘴里说出这种话,中森明男一边觉得夸张,一边又觉得这是实情。毕竟,先前关于中森家的事,一直有媒体在报道,唯有这次,新闻被压了下来。
不管研音的话里有没有为了推脱责任的夸大其词,这番添油加醋的话,就足够让中森明男觉得这个没见过面的制作人不好惹。
他这个人,天生一份无师自通的才能,觉察得出来,谁是可以招惹的,谁是最好不要打什么多余交道的。正因如此,这些年来,小事不断,但从未跌过大跟头。所以,被研音拒之门外,他唯唯诺诺。知道岩桥慎一关注这件事,也没有找到那里去的胆量。
不仅如此,一千五百万日元债务的新闻,被岩桥慎一压了下来,这件事,让中森明男感觉受到了某种震慑,让他第一次有了应该收束手脚的感觉。
明菜的男朋友,有着这样的能量,也就意味着,就算他这个当父亲的,以会对媒体说她的丑事,让她名声扫地来威胁她,他说的话,也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压下来。
即使中森明男知道这个女儿的个性,越是被威胁,越不吃那一套。但这也比不上清楚地看到,自己假如要做什么事,会成为无用功,更让他清楚知道,自己不能乱说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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