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觉得鼻子发酸,就抹了把眼睛。已经很久没有“想家”了,可如今被香火一熏,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将余下的纸钱都烧了,就一撩下摆,跪下来磕了九个头,又站起身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酒水慢慢洒在坟前。
记忆里常庭葳喜欢喝酒,对于这世上的女人来说,实在是个奇怪的嗜好。但她是独自一人从李国逃到隋国的,心里必有许多酸楚难言之事,借酒浇愁也不奇怪。
倒完了酒,李伯辰就拿着酒坛在坟边坐下,开始想这些天已想了无数遍的事——常庭葳是因为什么要逃到隋国来?
他倒是对她的身份做了些推测。
常庭葳生得极为美丽。作为孩子,母亲的相貌如何该是很难评价的。无论美或丑的印象,都会在长年累月的相处当中被慢慢冲淡,最终只剩下一个相当主观的模糊评价。
但站在李伯辰如今的角度,却能像旁观者一般得出较为客观的结论——她的美丽略胜陶纯熙,与李丘狐相当。
且双手洁白细腻,不懂得如何做农活。在这村中生活的九年没做过什么营生,用的全是积蓄。
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段记忆是,七岁那年过年时,李伯辰吵着想吃她提过的狮子糖。本也只是随便吵吵,谁料那天她竟落泪了。李伯辰吓了一跳,可下午的时候她就找了车,带他到了镇里去。结果镇上没有狮子糖卖,就又找了车,去了府城里。
他记得那一年他们在府城里住了九天,遍尝美食。那时候的李伯辰对此事只觉得新奇愉悦,但如今的李伯辰回想,又发现许多细节。
吃东西的时候,她也嘴馋得像个孩子。虽说那时候已经抱病,兴致却很高。住则在府城中一家豪阔的客栈,一晚就要一陌钱,那九天的时间,大概花掉三块银铤——足够这村里的三口之家过上一年。
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也并不满意,还对客栈多有抱怨。等重回到家中时,则怅然许久,往后的一整年,还在念叨着那就天的事。有时候又忍不住说些“娘从前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由这些细节看,她应该出身极好,在李国的时候也许是富豪、官宦家的女子。那么逃来隋国,会不会因为家中突遭变故,因此不得已而为之?
倘若如此,那么该是遭了灭门之灾,不然仅是家道中落的话,大可投奔李国的亲朋故旧,何必来到生活习惯与故国截然不同的地方呢?且还是隐居在山村里,而非城镇。
可李伯辰搜寻记忆,又发现些说不通的地方。常庭葳曾偶然提起过南下路上的一件事,说在李国边境的一个城镇,曾吃到过一种名为“树叶糕”的东西。红豆作馅,糯米做皮,外面裹着紫苏蒸制出来,据说是那里的特产。又说吃那东西的时候,喝的是一种名为“蓼酿”的酒。
倘若是因被灭门,被仇人一路追杀才来了隋国,怎么有闲心喝酒呢?
也不是因为李国被灭这件事——她来到隋国的时间,是天子兴兵伐李的前三年。
那么是因为他的父亲、她的丈夫么?
虽说六国之中李国的男女风气最为开明,可富豪官宦家的小姐因私情而被逐出家门也是可能发生的事。但是打那位记事起直到九岁,常庭葳从未提过他的父亲——怀念恋旧之类的话没有,抱怨也一句都没有,仿佛那人并不存在。
如此,李伯辰倒是能够肯定该不是私奔或被逐出家门那么简单,身世之谜的关键点,该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不过他怎么想,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逻辑。常庭葳所做的选择、之后做的这些事,都太反常诡异了。
其实这些事情他这些日子已经翻来覆去地思量了好多遍,晓得仅根据头脑中的记忆,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他必须得挖出些新的东西。
于是放下酒坛,站起了身,打算到村中再去打听打听。但刚走了两步,忽然站住,想了想,走到坟堆旁伸手在土里拨了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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