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拼命的人未言一个‘退’字,你们竟要替他们做了这个主吗?"
“他们用血肉铺就一条通往贵邑城的路,把荆棘都拔掉了,把刀剑都斩断了,是为了往后我齐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两都之间。此后东域至南域,没有险碍。临淄至贵邑,是为坦途!"
“你们求名求功求业求大局—一什么是大局?“
“此去南域万里,一路尸骨!前线将士以命争功,血染征旗,朕若连个安稳后方都不能保证,做什么天子!?“
齐天子直接站起身来。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顶礼相拜。
“继续打!“
齐天子大手一挥,如决浮云,是定乾坤—一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烂,打到月移位,朕一口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目。必要打破夏都为止!“
他的声音高上九天,又震扬六合,履极至尊,威慑天下——
“朕要犁庭扫穴,灭夏国社稷。
朕要贯通东南,悬照我大齐经纬。
朕要让这天下知道一姒元赢不得霸业,姒骄保不住夏国。
姬凤洲出手,也一样!“
“朕!”
他当着满殿文武,当着大齐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龙袍!
于是人们赫然仰见,齐天子龙袍之下,已将战甲披挂!
他的决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过,坚定得无以复加!
“朕以大齐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奋余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轻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齐国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无关痛痒。他国言退,举以刀兵!“
“景国若真敢参战,朕当御驾亲征,与姬凤洲会于天京!”
霸国天子一言,叫天下风云动!
姜述的态度非常强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领斗厄军南下,不过虚张声势。
但我也愿意把它当做你们景国真实的态度来应对。
齐国已经做好了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知景国准备好了吗?
这一战若起,规模要更胜于景牧之战。
因为天子倾国!
千年霸业付于一战,齐国有这样的决心,景国有吗!?
“景国不会来了。“
朔风猎猎的城门楼上,柳希夷走了过来。
他的外表,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些年纪了的老人,当初成就神临并不轻松。
现在又像是更老了几十岁。
堂堂一位当世真人,竟看起来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点形象也没有地坐在城楼角落里,目光越过城垛的凹口,眺望远空,没有回应。
“施压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于阙真个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现在开始一场倾国之战景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
柳希夷继续说道:“甚至于这一点不会以姬凤洲的意志为转移。景国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凤洲一人之景国。”
“景国不会来了。
若要与齐国倾国而战,景国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就是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赢得大胜。一旦损失惨重,哪怕赢了,接下来也必然是诸强瓜分中域的盛宴。是胜亦败!这是景国作为中央帝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而想要在倾国之战里,无损地大胜齐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我有多讨厌姜述,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他打仗还没有输过。”
“所以我们的确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说。
奚孟府默默地想岁月真的不饶人,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竟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污暗沉的地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放下国相的仪态和束缚,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没有发脾气,而是说道:“周雄被调离了长洛。天子想要借机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一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饶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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