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季不是问题,风雨也不算什么。
但它为什么撑不住?
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当然是好事,但是主干不能弱,主干如果撑不住,就会被过于繁茂的旁枝压垮。
你的堂叔父重玄褚良,当世真人,兵锋无双。你的堂兄重玄遵,完美神临,不到三十岁,已经爵封冠军侯,他们是重玄氏的骄傲,让整个重玄家更强大、更受人尊重,但是…将要承担家主之任的你呢?
你的修为是短板,你的背后没有母族支撑。凭你现在的力量,撑不住这么大的家族。我相信给你时间你能做得很好,但是漫长的时间从哪里来?
褚良待你如己出,阿遵现在也不会再和你争什么。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一旦出现机会,阿遵就算自己不想争,他身边的人呢?一直追随他的人呢?
他们既然已经分家自立,往后就是重玄氏旁支。
古往今来,哪有弱干强枝的长久世家?
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应该明白。与叶恨水的外甥女成亲,内修自我,外联强姻,才能牢牢把握家族,
将整个重玄氏的力量都统合到一起。于你,于重玄氏,都是最好的选择。“
重玄胜静静地听他说完,只问:“于十四呢?“
重玄云波终是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坚持的话,十四可以做你的妾室。”
重玄胜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老爷子这句话至少能够说明,十四没有出事这就够了。他能够保护好十四,他以后不会再跟十四分开。
以他的智慧,再加上如今可以调动的资源,他不会惧怕任何挑战。让他害怕让他紧张的,只是那样一种未知。他不清楚在他于学宫进修的这段时间,重玄云波会不会使用了什么严酷的手段—一可能性很低,可是他很恐惧。
他从来都是一个敢豁出一切上赌桌的人,唯独于在十四的事情上,他不敢赌。
在稷下学宫的三个月,他固然是天天苦修,天天挨打,没有一刻闲暇。可十四的身影,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脑海中。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有那样一个人,始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听他抱怨,陪他冒险。给他以冰冷盔甲下,无尽的温柔。
现在他也平静了下来。
终于可以冷静的思考。关乎今日所有,一切因果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展现。
他有一个不假思索的决定。
但是认真思索后,还是这样选择。
“我不会纳接。”这个什么都可以商量的胖子,看着他尊敬的祖父,以不容商量的姿态说道:“我也只会娶一个妻,那就是十四。”
堂堂大齐博望侯,焉能以一个死士为正妻?
重玄云波失望地看着他:“哪怕失去这博望侯之爵?”
从儿时一直努力到现在,努力的是什么?抓住一点机会,就毅然押上所有上赌桌,用尽一切才智去争,争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赢到了现在,难道要停在这临门一脚的地方吗?
重玄胜本以为,自己在这一刻,会有太复杂的情绪。但事实上他的内心竟无波澜。
一个大齐第一等世家,一个曹皆伐灭夏国证道真君都未能得封的世袭罔替之侯爵,跟一个十四…
哪里有什么可比性?
那些东西,凭什么跟十四比?
这一刻重玄胜只觉得坦然,他非常平静地说道:“除了十四,我无所惜。“
“重玄胜!”
重玄云波的声音陡然扬起来。
他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重玄胜,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我要死了!”
戎马一生,从未如此软弱的他。
在当年重玄明图赴海之时,都未相看一眼的他。
今日看着自己的孙子,如此哀伤……
“我活不过今年。”他说。
他只是想临死之前,安排好家族的未来。只是想让自己一生的牺牲和奋斗,能够有一个令他安心的结尾。
他衰老的脸上,流露的是这样的脆弱情绪。
重玄胜怔在当场。
良久。
他跪了下来,脑门砸在地砖上,磕了重重一个头。
磕得地砖都碎了,磕得额上见血。
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