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时又大病一场,还以为是见不到高兄了。”
二人嗟叹了一阵,又来见过褚少孙,听说他是骠骑将军的再传弟子,学过左传,张负罪亦十分恭敬,丝毫没有瞧不起读书人的样子。邀约入城后,让人杀猪宰羊招待,宴飨比高梧桐家还丰盛。
只是少有麦、粟,主食是稻米饭,褚少孙吃不惯,他是吃粟长大的,来西域后勉强接受了麦饼,稻饭是不得已才会选。
褚少孙又瞧见自己和高梧桐的案几前摆满了肉食,但张负罪的案几上却只有一小碗飘着绿色菜叶的稻米粥,不由大奇,还以为是张负罪身体有恙没有胃口,后来他才道出了缘由。
“惭愧。”
“我已不杀生食肉多年。”
张负罪双手合十,满脸横肉里挤满了笑:“我信浮屠,吃素!”
……
“张负罪过去可不是这般,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恶徒。”
“做淘玉工时,无缘无故,用石头砸死过给吾等送饭的浮屠老沙门,打罽宾与乌弋山离时,跟着河中的赵都护屠过城,杀过俘。如今诸位关西侯中,却偏张负罪最笃信浮屠。”
听这意思,信的还不止一个?
“但我听闻拜浮屠与祭祖宗相悖啊。”褚少孙对这种教派了解不多,他在巴铁城时也去附近的浮屠寺——亦称珈蓝寺游览过,光就感官来看,第一印象倒是比婆罗门寺好多了。
高梧桐笑道:“吾等本就是淘玉工,背井离乡,有几个是念祖宗的,大多数人,往前数三代,就数不下去了。不过信了浮屠的汉人,多住在信德道,先生知道是何缘由么?”
“本地浮屠较北方兴盛?”
高梧桐摇了摇头:“不然,和大汉荆扬丈夫早夭一样,这信德之地暑热,现在快入冬了还好,渐热、酷暑、雨时、茂时这四个本地时令里,简直没法待。”
多是北方人的汉家移民进入此地后,常会水土不服,每逢夏秋,这片土地也一直被疫病所笼罩。各种各样的疾病夺去许多老兵的性命,伤亡可比打仗大多了。
而骠骑将军手下的医者又稀缺,尽管陆续从中原连拐带骗地弄了些医生来,也在研制对抗疟疾等病的药,但实在是杯水车薪。
高梧桐指着在城中珈蓝寺里虔诚祭拜的张负罪道:“张负罪这十年间有过三子二女,患病夭折了四个,如今只剩下一个独女。他本是杀虏不眨眼的一人,在最疼爱的儿女去世时却哭得眼睛流血。思及过往,只觉得是杀人太重,且砸死过无辜的老沙弥,这才有此祸。”
“于是,以往见浮屠寺都要进去抢掠金银器物的他,居然恢复了城中的寺庙。这附近有个名叫肋比丘的沙弥会说汉话,又有能治本地疫病的草药偏方,救了他小女。张负罪就这样跟着肋比丘信了浮屠,做了居士,还带他去过巴铁城拜见骠骑将军……”
褚少孙来了兴趣,这件事他可没听杨恽提及过:“那肋比丘莫非是想劝骠骑将军也信浮屠?”
这高梧桐就不太清楚了,褚少孙就与张负罪套近乎,打听到了这件事的结果。
“肋比丘与骠骑将军说了佛法,骠骑将军不太想听,直打哈欠。”
或许真是信佛的缘故,张负罪身上的戾气去了很多,说话也慢悠悠的,大富大贵后,又经历了四个子女的夭折后,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对现世的东西没了兴趣,反而对“来生”寄予厚望。竟信了比丘宣扬的那一套,希望自己和儿女们不要投身畜生道,永保富贵。
“肋比丘又说起身毒的无忧王,还有南大夏国的弥兰王,都是先杀戮征伐后笃信了浮屠,推广佛法,最终成了护法浮屠的转轮圣王,将军也可如此。”
又是王,看来身毒人也在劝任骠骑称王啊,褚少孙心里一惊。
不过接下来的事,张负罪虽然信了浮屠,但功利性较强,也没啥慧根,根本说不清楚那些深奥的东西。于是褚少孙只能赶在离开前,与城中珈蓝寺里,肋比丘的弟子,小沙弥富那耆再打听此事。
富那耆汉话也说得很溜,他不放过任何传教的机会,听说褚少孙是来自中原的“大官”,便恭敬地说道:“当日吾师说,骠骑将军若是效仿无忧王与弥兰王,就能具备七宝四德,也成为转轮王。”
他解释道:“所谓七宝,乃是轮宝、象宝、马宝、女宝、如意宝、臣宝、兵宝。四德则指大富、端正殊好、无疾病、长寿。”
而佛教的转轮王不止一种,有金轮王、银轮王、铜轮王、铁轮王四种。金轮为上上品,银转为上品,铜轮为中品,铁轮为下品。
富那耆道:“尊者说,无忧王为铁轮护法圣王,弥兰王为铜轮护法圣王,而骠骑将军或可为银轮护法圣王。”
他眼睛里闪过迷茫:“然后骠骑将军便哈哈大笑,说‘我难道就不能做金轮法王么?’”
“尊者说,金轮护法圣王乃是最尊贵的王者,管理人间四大部洲,他出现时,世间会有优昙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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